“一會兒你再去問一問當時整個事情的細節,看有沒有什麼遺漏,我總覺得風邑突然插手出來,這件事很有問題。”仔細的又思忖半天,榮澄昱終究還是不放心。
“是!小的一會就去!”管家應了,緊跟著又是話鋒一轉道:“還有國公爺,世子那裏您準備要怎麼辦?”
“怎麼辦?”榮澄昱一下子就暴怒起來,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幾十年了,他到底還是冥頑不靈!”
“如果世子一定不肯就範的話,那我們就算是扣住了陽羨公主,應該也沒什麼用處了,現在還要左右防範,並且派人手盯——”管家試著開口。
不想榮澄昱緊跟著就是一記淩厲的眼波橫過去,怒聲道:“你別打錯了主意!那個女人,一定要留著,他現在是說生死勿論,可是一旦等到真有那麼一天的時候——”
榮澄昱說著,就是森然冷笑,“你以為,他真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女人死嗎?”
風清茉,依舊是用來牽製榮顯揚的最有力的籌碼。
管家被他臉上這種駭人的神情嚇到,趕緊的垂下眼睛。
榮澄昱是緩了一會兒才逐漸冷靜了脾氣,道:“事不宜遲,一會兒我寫一封信,你再送去四王府,就算風邑暫時把君玉引開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能掌控多久,不能再拖了,這件事上,必須要快刀斬亂麻!”
“良妃娘娘那裏一直都盯著呢,可是太子太過警覺了,每次進宮探病,都一定選人多的時候,又堅持不肯單獨召見陛下身邊的人,我們完全拿不住合適的契機!”管家道,一籌莫展。
“拿不到契機,那就製造契機!”榮澄昱怒聲道。
因為風邑倒戈,他背地裏籌謀了多年的宏偉藍圖一朝土崩瓦解,他是一直到了這個時候都還沒緩過勁兒來。
明明如果風邑聽話,順理成章的在他謀劃下一步一步的奪得皇位,現在他整容家早就可以鹹魚翻身,榮光無限了,可偏偏——
這一刻,他是真的這風氏的兩姐弟恨到了骨子裏。
風清茉一手毀了他最引以為傲的一個兒子,於是就活該不得好死;而風邑又讓他苦心鑽研多年的心血都付諸東流,更該是被千刀萬剮了來泄憤。
事到如今,他必須要拿下這座王朝的權柄,讓那些忤逆他,踐踏他和背叛他的人統統去死!
榮澄昱臉上表情猙獰的十分恐怖。
就是熟悉他的管家看在眼裏也忍不住的頭皮發麻,趕緊答應著退了下去。
管家找那天執行任務的死士詢問出來的結果還是一樣,而榮澄昱關心的重點卻明顯已經不在這件事上麵,隻和風乾還有良妃一通密謀,已經決定采取非常手段,待到下一次風連晟再進宮探病的時候就下手。
這邊他躊躇滿誌的計算,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就緒了,次日再進宮的時候,卻得到風連晟強勢下令,要讓延陵君暫代南部軍營主帥一職。
這件事都不等榮澄昱吩咐,風乾就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但是風連晟素來強勢,再加上又是政所周知的脾氣不好,就是固執己見,不肯鬆口。有人表示延陵君年輕氣盛又沒有實戰經驗,想要拿他自己的話去堵他的嘴巴,他幹脆就直接翻臉,又推了榮顯揚出來,說了一套“虎父無犬子”的說辭,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仗著身份,一定要提拔延陵君上委以重任。
榮澄昱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隨後又組織了一幫人去皇帝的寢宮外麵長跪請命,但是崇明帝昏迷不醒,根本就無法起身做主,而風連晟為了躲他們,幹脆一連半月就不再入宮,當然,他也不讓自己的親信來崇明帝的寢宮,反而十分謹慎的每天一趟,讓人去良妃那裏詢問崇明帝的病情,讓人根本就找不到攻擊他的把來,而這樣一來也就直接導致了榮澄昱速戰速決的計劃胎死腹中。
朝廷發往南方軍營的委任狀五天之後就已經快馬加鞭的送到,這一次延陵君居然完全沒有推辭,當即就大張旗鼓的整起軍務來。
這天深夜,李維過來風連晟的書房複命,推門進來的時候見他正坐在案後撐著腦袋養精神。
“是榮烈那邊有消息了?”聽聞他的腳步聲,風連晟抬頭,坐正了身子。
“是的,殿下的旨意已經傳過去了,他半分也沒有推拒的直接領受了!”李維道,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托盤上,就尷尬的扯了下嘴角道:“屬下方才過來的時候遇到太子妃娘娘了,是娘娘替殿下準備的宵夜!”
李維說著,就趕緊上前一步,將托盤的東西捧下來,從瓷盅裏盛了一碗香味醇厚的雞湯來。
風連晟手裏拿著調羹漫不經心的攪了攪,唇角隱晦的彎起了一個弧度。
他的這位太子妃不僅為人大度,而且十分的懂事,當初他們大婚的那一夜因為宮裏的突發狀況,他被留在了宮裏,按理說,如果換做是別家女子,大婚當日就受了這樣的冷落,多少是要有點小情緒的,但是次日他回府之後,對方卻一句怨言也沒有,甚至因為知道他是滯留宮中,更是本分的連一句緣由也沒打聽。而後麵相處起來更是這樣,照顧他的生活起居體貼細致,他書房這邊雖然從來沒有下達禁令不準她入內,但她就是能夠謹守本分,哪怕是每日都有補品送來,也隻是遞給院外把門的侍衛。
這樣的女子,宜室宜家,娶來做妻子,幾乎是無可挑剔的。
風連晟喝了兩口雞湯,思緒就不覺的有些飄遠,直至李維從旁喚他,“殿下,還有方才行宮那邊傳了消息過來,二殿下已經秘密返回行宮了!”
“你說什麼?”風連晟因為走神,一時沒有聽清。
“二殿下回京了!”李維重複,“因為他當時走的機密,消息封鎖很嚴,我們的消息也不是很靈通,應該是三天以前他人就已經回到行宮了!”
風連晟捏著調羹的手,突然頓住,臉上有一抹風雷一閃而逝。
“殿下,您怎麼了?”李維察覺氣氛不對,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果然不出所料,榮烈和褚潯陽南下,是有貓膩的!”風連晟道,一字一頓。
但凡褚潯陽是真的有什麼閃失,風啟是一定不會單獨回京的,現在風啟卻像是沒事人一樣的單獨返京,那就說明褚潯陽遭人擄劫就隻是個幌子。
李維一驚,忍不住的倒抽一口涼氣,“殿下您是說他們自導自演?”
風連晟臉上表情冷凝,過了一會兒才疲憊的揉了揉眉心,煩躁道:“如果他們就隻是自導自演,本宮反而比較安心,怕就怕——”
怕就怕,風邑也是真的介入其中了。
就延陵君那兩口子和風邑之間的過節,他們——
該是不會就這麼冰釋前嫌了吧?
*
京城裏蠢蠢欲動的一場風暴,就因為褚潯陽意外被劫的消息傳來而變故突生,就那麼擱淺了。
而在延陵君難道麒麟山脈駐軍軍政大權的第四日,京城方麵終於收到了開戰以來第一封大捷的戰報,舉國歡慶,本來死水一樣沉寂了許久的京城之地,突然就又恢複了生氣,而太子殿下也因為知人善用,被坊間百姓廣泛讚譽,一時之間,英明神武的讚譽之詞滿天飛。
這樣的情況之下,再要強行對風連晟出手就顯得太過勉強了,很容易就要引起民憤,不得已,榮澄昱的計劃就又再度拖延了下來。但即便是他暫時動不得風連晟,敵對的立場已定,表麵上他卻也不再遮掩,反而越發光明正大的和四皇子風乾勾結在了一起。
延陵君在麒麟山脈對壘長城部落的首次大捷,所得的戰利品除了幫提攜他的太子殿下贏得了好名聲,也順利將被“擄劫”的定國公主解救了回來。
榮澄昱得了消息,當即就將桌案上的筆墨紙硯全部掀翻在地,暴跳如雷的怒吼道:“果然就隻是掩人耳目的一場戲,說什麼那個丫頭被擄劫了,分明就是胡說八道!”
那兩個孩子倒是夠狠的,一句謊話,就順利拿到了南方軍中的統帥權,並且一場戰事就贏得了萬人稱頌的好名聲,現在兩個人坐鎮軍中,幹脆就不回來了。
這當真是用的好一手的空手套白狼啊。
“可是大公子手裏的軍權是太子殿下賜下的,如果定國公主被劫的事情從一開始就的假的,那——他們是早就和太子殿下達成共識了嗎?”管家聽了這個消息,更是心驚肉跳。
“那倒是不太可能!”榮澄昱發泄一通,這個時候已經稍稍冷靜了些,用心分析過來,還是掩不住滿臉的怒氣,“如果他要真的和太子結盟了,那麼這個時候太子就不會也和我們一樣的靜觀其變了。但是沒準在給他兵權之前太子就已經隱隱猜到了其中部分真相,隻是那個時候他也迫切的需要一個契機來幫自己壓製住蠢蠢欲動的朝臣,於是鋌而走險,幹脆就順坡下驢了。”
如果延陵君已經站到了風連晟的陣營裏去,那麼眼下他們勢必乘勝追擊,繼續給風連晟造勢,趁著這個機會大力打壓根基未穩的風乾一黨。
延陵君自那一場戰事之後馬上就沉寂了下來,那就隻能說明他目前還是自成一派。
“這麼一來,太子豈不是也被大公子利用了一把?”管家有些不可思議的低呼一聲,“兵權交出去,那一場戰事之後大公子又在軍中樹立了威信,現在再要從他手中奪權的話——除非是他主動交出來,否則——”
這一次,分明就是延陵君主動謀算軍權的,他怎麼可能交出來。
“這個風連晟果然有氣魄,為了解一時的困境,居然寧肯養虎為患!”榮澄昱咬牙切齒道。
“最近這段時間,太子在京城也是呼聲很高,想要拉他下馬,恐怕會有苦難!”管家道。
榮澄昱的手掌用力的撐在桌麵上,閉上眼仔細的權衡了半天,最後還是陰沉沉的笑了,“我這一場籌謀,橫豎都已經等了這麼久了,難道到了最後關頭,反而會沒了耐性嗎?他們要耗,我便陪他們耗著,隻要崇明帝一日沒有駕崩,隻要風連晟一日還隻是太子,我就都還有希望。”
*
延陵君和褚潯陽幹脆就在軍營裏常駐了下來,對京城方麵的事情直接撒手不管,放任自流。崇明帝是身上餘毒未清,二次發作,很是病了一段時間,但是又過了兩個月,經過太醫的悉心調理,居然也逐漸蘇醒,緩了過來。隻是他畢竟也是上了年紀,再加上在太後一事上麵受到的打擊太大,雖然醒過來了身體卻是大不如前,大多數的時候更是精神不濟,渾渾噩噩的隻能在寢宮裏休養。
那段時間風連晟因為要防範良妃等人的毒手,進宮很少,而大病一場之後的崇明帝心智也莫名軟弱下來,再有良妃在身邊伺候的盡心,他雖然知道風乾在他昏迷其間擅自解禁,居然也沒有追究,後麵也慢慢的默許了他重新上朝議事。
因為崇明帝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好,風連晟唯恐一不小心就要被人構陷,防範之下,也隻能默許了這樣的情況發生。
轉眼過完年的元月二十三,四皇子風乾正式迎娶了鎮國公府的三小姐榮懷萱為側妃,因為四皇子的正妃張氏一直昏迷,並且人也得太後的恩典被遷出了四王府,所以如今也不過就是空占著一個名頭罷了,榮懷萱這個側妃反而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四王府裏隻手遮天,過的順遂自在。
軍營這邊,褚潯陽不情不願的挺著個大肚子苦撐到三月,終於不負眾望,生下一個粉嫩嫩的女娃兒,孩子爹大喜過望,當即大手一揮,給自家娃娃取名——
榮意!
榮意?容易!
這名字褚潯陽是嫌棄的,但奈何她自己也懶得費腦,幹脆就不再操那閑心。
遠離了京城裏的勾心鬥角,這邊塞軍營裏的生活反而愜意自在,褚潯陽自己不會帶孩子,她身邊的丫頭們唯一擅長的也就是逗孩子玩,隻要榮家小妮子不樂意的咧嘴一嚎,馬上就得親爹上陣。
孩子小的時候,帥帳裏麵很是雞飛狗跳了一陣子,但也許是孩子爹取的名字太隨意,這小妮子竟也是出奇的好養活,打小兒性子就沉穩安靜,隻有餓了尿了的時候才會嚎上一嗓子,否則哪怕是不睡覺的時候也很少會鬧騰人。
橫豎是和娃娃有關的一切,延陵君都大包大攬的全部做了,漸漸地褚潯陽倒也覺得養個娃娃也不是什麼要人命的事情。
不過延陵君既然是在這裏掛帥,也不能總是窩在帳篷裏抱孩子,所以每隔上一兩個月,都會象征性的敲鑼打鼓和風邑那邊卓捉迷藏,小打小鬧,雙方都沒大的損失,皆大歡喜,又不丟麵子。
褚潯陽和風邑之間的血海深仇不可能一筆勾銷,但是人家都放心的把兒子押在她的軍營裏了,橫豎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褚潯陽倒也不是太著急了。
許是日子過的太舒心了,反而不覺得時間飛快,兩年的光景也隻在轉眼。
這天一早,褚潯陽去跑馬場遛馬回來,剛好迎著延陵君從帥帳裏出來,兩人險些撞了個滿懷。
“不是說了最近天氣冷,不叫你一大早去騎馬嗎?”延陵君一把扶住她的後腰,捏了捏她發涼的指尖就皺了眉頭。
“我無聊嘛——”褚潯陽撇撇嘴,倒是乖覺的抱了他的一隻胳膊,討好道:“你不是說京城父親有信送到了嗎?是有什麼事嗎?”
“不算是什麼事,就是馬上年關了,喊我們回去過年!”延陵君道,隻看她那一臉不知愁的笑容就完全沒了脾氣,拿袖子給她擦了下額上汗珠。
褚潯陽的眸子閃了閃,過了一會兒才看向了他道:“那我們要回去嗎?”
“嗯!”延陵君摸著她的額頭歎了口氣,“兩年了,我們是能一直等著時機成熟,可是父親——他那邊雖然一直不說,但是母親和師公還在那人手裏蹤跡難尋,我們總要是顧及著他的心情的。”
延陵君說著,就攬了她在懷,擁著她往旁邊相連的一座帳篷行去。
“前段時間不是說老皇帝迷上了修道,吞食丹藥過量把自己弄的不人不鬼的嗎?”褚潯陽隨口說道:“是他的大限將至了?”
崇明帝到底也是一國之君,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會直接在這個人身上下手,但現在是他自己折騰的期數將近了,推一把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大概也是快了吧!”延陵君道,卻明顯的有點心不在焉,不懷好意的捏了下她的鼻尖道:“你這天天的腦子裏都在想什麼?這一大清早的,你不問意兒昨晚睡得好不好,早膳用沒用,卻還有心思去理會別人的死活嗎?”
“她怎麼可能睡得不好?”褚潯陽不以為然的撇撇嘴。
自家閨女是乖巧到了一定程度了,幹脆就完全不用操心,久而久之,她就真的完全不當回事了。
延陵君掀開氈門,攬著她進了帳篷,正好迎著青蘿神色焦灼的要往外走。
“這麼火急火燎的,幹什麼去?意兒呢?”褚潯陽隨口問道。
“公主,駙馬,小郡主不見了!”青蘿急道,眼眶通紅。
延陵君的眉峰斂起,眼睛裏飛快的閃過些什麼情緒,褚潯陽卻還是那麼一副無所謂的神氣,想了一下,轉身就走,“別找了,我去抱回來!”
延陵君明顯是和她一樣的想法,隻是相較於褚潯陽的無所謂,他卻明顯滿臉的鬱氣。
褚潯陽是真的完全沒往心裏去,一邊走著,一邊想起了之前未完的話題,就又說道:“前頭不是說太子妃又懷孕了嗎?生了嗎?這一次是男孩還是女孩兒?”
在生孩子這件事上,風連晟還是蠻有效率的,大婚的第二年太子妃就給添了位郡主,眼下正懷著第二胎,從月份上算,大概也就在這年關前後臨盆了。
“還沒呢!”延陵君雖然沒心思,但也不好晾著她,不回話,隻就不冷不熱道:“去年榮懷萱才生了兒子,那孩子還頗得老皇帝的眼緣,太子至今無後,朝中又在鬧騰的利害,最近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盯著太子妃的肚子呢,太子妃如果能順利產子還罷了,否則——老皇帝大限將至,榮澄昱不會再等了,一定會以後繼無人做引子,煽動朝臣攻擊太子的。”
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這一個年關,他們必須趕回去,這樣的場合,不管怎樣都不能缺席的。
兩人一邊說著話,幾乎是橫穿了大半個軍營,最後在靠近邊緣的一個半大的帳篷前麵止步,掀開氈門走了進去。
那帳篷和普通士兵居住的帳篷很不一樣,裏麵擺設講究華麗,一張柔軟的大床放在最裏麵,上麵頭發披散,伸腿坐著個金袍少年,他嘴裏咬著根枯草,看上去百無聊賴的樣子,盯著那帳篷的某個角落。
褚潯陽二人進來,他也沒動。
兩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然就見那邊的一個木架子旁邊榮家小妮子正來來回回的練走步,順帶著不時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去抹那架子上的武器。
海紹維自己坐在床上,床上擺了一堆不知道哪裏搜羅來的新奇玩意兒,但是那小丫卻是如入無人之境,連看都不往這邊看一眼。
海紹維齜牙咧嘴的活動了一下腮幫子,幹脆從床上跳下來,拍了拍袍子道:“這裏是南華的軍營,我就是把她抱過來玩的,裏裏外外有十幾二十萬人盯著,你們還擔心我能拐跑了她不成?”
這個孩子的厚臉皮程度可以說是叫人歎為觀止,延陵君把他留在軍營裏養傷,他是明明知道彼此雙方是個什麼關係,但是在他們夫妻跟前卻從來不見外,裏外出入,就跟自己家似的。
褚潯陽是沒心沒肺,也想不到要管他,延陵君是不能和他這麼個孩子計較,索性也置之不理,結果最近這兩個月,這小子竟然變本加厲,養成了新的嗜好——
偷孩子!
因為這孩子出身長城部落,再加上本來就不是個善茬兒,青蘿幾個防他十分嚴密,但就是這樣也還是有好幾次叫他鑽了空子,趁著丫頭們不注意,就把榮意那小妮子給偷偷抱出來了。
偏偏榮家丫頭和她娘的性格神似,天生膽子大,不懼生,被偷走了也不哭。
第一次是青蘿出門去給她找羊奶,回來直接不見人,天翻地覆的找了倆時辰才從海紹維這裏抱回去了,差點急瘋。
算上這一次,榮家丫頭這被偷已經是第四次了。
延陵君就算再不想和他計較,也幹脆就壓不住脾氣,冷著臉道:“海紹維,你是非要我給你警告才能消停嗎?幾次三番的,你到底想幹什麼?”
海紹維彼時已經晃蕩到了那個角落裏,托腮蹲在旁邊,滿麵愁容的看著榮家小丫頭旁若無人的淡定走來走去。
這娃娃的樣貌是繼承了延陵君和褚潯陽所有的優點,高額頭,丹鳳眼,小巧的鼻頭嘴巴,隻是性格有點怪,這麼小的娃娃,別人家的都是逗著就樂的,但是這娃娃卻極為安靜,每逢有人想逗著玩玩的時候,她居然都是不理人的,還是頂著一張沒什麼表情的漂亮臉蛋兒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海紹維盯著她那張漂亮的娃娃臉看了又看,最後終究滿是挫敗的扭頭對延陵君發牢騷道:“這丫頭怎麼這麼難搞?我費那麼大力氣把她偷出來,就是想先混熟了嘛,你們和我父王之間的關係總這麼晾著也不是個事兒,幹脆找個機會化幹戈為玉帛,這小丫頭長的還蠻叫人喜歡的,將來許給我做媳婦了,正好咱們這也算親上加親了!”
那少年的語氣散漫,但是一雙狹長的鳳目光影流轉,灼灼生輝。
旁邊的榮家丫頭明顯沒懂他在說什麼,而褚潯陽聽了這話卻是徹底愣住了,隻有延陵君瞬間黑了臉,大步衝過去,提著他的衣領直接從帳篷一邊砸開了一個缺口,把人丟了出去,一麵聲音還處於爆發邊緣的冷冷道:“馬上滾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說完就提起自家閨女往腋下一夾,風卷殘雲一樣衝了出去。
褚潯陽忍俊不禁,卻是站在原地沒有馬上離開。
片刻之後,海紹維就扒著那帳篷上麵的破洞探頭進來,衝她眨眼睛道:“我是說真的呢,冤冤相報何時了?還是考慮考慮親上加親吧!”
“親上加親?”褚潯陽聞言就笑了,舉步走過去,“你父親是君玉的親舅舅,從輩分上講,你也是我家丫頭的小舅舅!”
“可是我們長城部落的人,是不管這些的!”海紹維眨眨眼。
他那一副嬉皮笑臉的神氣,倒是和褚潯陽初次見他時候的很不一樣。
褚潯陽看著他,臉上笑容慢慢斂起,彎身下去,蹲在了帳篷的這一邊。
許是被她這個鄭重其事的表情感染了,海紹維臉上笑容也逐漸的淡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一直又過了好一會兒,褚潯陽才抬手揉了揉這孩子雜亂的發,輕聲問道:“你父王對你來說,是極其重要的親人吧?”
海紹維似乎沒有想到她會突然說這個,出現眼睛,沉默了一陣才重新揚起臉來,神采奕奕卻也鄭重其事道:“不是親人,是家人!”
親人和家人,這兩個稱謂有何不同?
褚潯陽愣了一瞬,隨後就又笑了道:“就是因為重要,所以你可以為他做很多的事?”
海紹維臉上表情一僵。
褚潯陽卻沒等他開口就又繼續道:“那次去烈焰穀,是你自作主張的吧?”
這件事,雖然風邑和海娜會誰都沒說過,但是隻要想想也就知道了,風邑不比他們,和榮澄昱打交道並不是一兩天了,應該很清楚那人有多少實力,更知道他對風清茉一定勢在必得,那種情況下——
就算風邑真要去搶人,也隻會是自己去,而不該是讓這個孩子前去冒險。
很顯然,海紹維是很不習慣就這樣被人戳穿了心事的,他抿著唇角先是沉默了一陣,然後才正色重新抬頭看向了褚潯陽道:“咱們雙方就這麼死耗下去,對誰來說,都不是好事,難道就真的沒有什麼可以補救的法子嗎?”
褚潯陽看著他,她能領會到這孩子的一番話是出於真心的,但是最終,她也隻是搖頭,“你父王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家人,而曾經對我而言也是無可取代的親人就死在他的算計之下。現在我的心情和你要保護他的心情一樣——是責任,明白嗎?”
這些話,說的是有些深奧,但海紹維本身就是個極為聰慧的孩子,一點即通。
褚潯陽歎了口氣,拍了拍裙子站起身來往外走。
海紹維暮色深沉的看著她的背影,就在她要掀開氈門走出去的時候,突然高聲道:“那咱們就各憑本事吧,將來等我娶了榮意,你也總不能不認我這個女婿吧?”
這一次褚潯陽是真的被他逗樂了,勉強憋著笑,一雙眸子裏的笑意就絢爛璀璨的讓人眼花。
她回眸,又看了眼那個扒在窟窿邊上的少年,道:“那可不成,一定是要我家丫頭認了的才是我榮家的自己人!”
至於外人,自然還是殺無赦的!
海紹維的眼睛賊亮,確認道:“說話算數!”
“當然!”這一回褚潯陽是真的笑出來了,轉身掀開氈門走了出去。
海紹維的眼前飛過她絢爛到極致的笑容,本來躊躇滿誌的心裏突然就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一樣——
榮意那小丫頭到底是像誰啊?跟她親娘這親和力完全不一樣,天天頂著一張冰塊臉不理人,這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拐到手啊?!
*
趁機將海紹維趕了回去,又將軍務暫時交給軍中副帥代管,因為這一趟回京注定了風波不小,從安全考慮,又從防狼的角度考慮,延陵君幹脆一封密信把蘇逸叫過來給他看孩子,這才放心的打包行李,帶著嬌妻重返繁華帝京。
這麼一番耽擱下來,時間上就有點趕了,一行人抵京已經是臘月二十二,次日就是小年夜。
因為和榮澄昱那邊已經徹底的勢不兩立了,兩人回京之後就直接沒回鎮國公府落腳,而是住了當初崇明帝賜下的公主府。
吩咐了下頭的人收拾行李,兩人這才馬不停蹄的又趕去國公府給榮顯揚請安。
這兩年,榮顯揚在朝中和榮澄昱處處針鋒相對,因為較著一口勁要死磕,他的精神倒是不錯,比起兩年前也沒怎麼見老,隻是眼神中又明顯的透露出幾分明顯的滄桑。
“父親,是孩兒不孝,明知朝中局勢凶險,這兩年還放任您一個人留守京中,您——受累了!”兩人進門就直接給榮顯揚行了大禮。
“起來吧!自家父子,不說這樣的話!”榮顯揚淡淡說道,聊作不經意的打量兩人一眼。
兩人起來落座,鐵方送了茶水上來,榮顯揚喝一口茶,方才問道:“容易那丫頭呢?你們沒帶著她一起回來?”
“本來該帶她回來給父親看的,可是眼下朝中風聲鶴唳,恐有大事發生,怕帶著她反而成了累贅,就還是將她暫時留在軍中了。”褚潯陽道,頓了一下,又補充,“等這一次的事情了了,再接她回來拜見父親!”
“嗯!”榮顯揚含糊的應了聲,也沒再多問。
一家人互相詢問了一下彼此的近況,然後延陵君就稍稍正色道:“父親,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就是這種掩飾太平的局麵應該也維持不了多久了,聽說近期崇明帝的身體每況愈下,他們一定會借機孤注一擲的,父親你現在和那人同在一個屋簷下,承擔的風險很大,要不——”
“我要搬出去,早就搬出去了!”榮顯揚卻是沒等他說完就已經冷冷的打斷,“我住在這裏,他才是要處處提防,不得安生的,很熟自從兩年前我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現在怎麼樣都無所謂了,你們不必掛心我,倒是你們自己,長久不曾回京,又正趕上現在風急浪高之時,一定要萬事小心!”
“父親你盡管放心,我們心裏有數!”延陵君應了,雙方又就著當前的時局討論半天,他的舌尖上一直都有幾個字打旋兒,但是每每看到榮顯揚過於疲憊的眼神,終究是沒能問出口。
自從和四王府聯姻以後,鎮國公府現在是水漲船高,榮澄昱也一改往日裏低調的作風,每日都有應酬交際,十分繁忙。
延陵君兩個一直在那裏呆了整個下午,看著天色將晚,因為不想和榮澄昱碰麵,也就沒有留下來用膳,早早的告辭離開。
因為麒麟山脈一帶動蕩不安的局麵被延陵君夫婦給徹底穩住了,這兩年時間之內,兩人雖然不在京城,但也是名聲大噪,所以回京的消息剛剛傳開,一個下午就收到了五六家的拜帖和宴會的邀請函。
“馬上要過年了,這些人也不嫌累得慌,動輒就是宴會應酬。”褚潯陽撿起一份帖子隨意翻看又扔回了桌上。
延陵君倒是不覺得厭煩,在一堆帖子裏挑挑揀揀,最後抽出一封來,“小年夜的宴會果然還是擺在東宮的,我們也許久不曾見到連晟太子了,既然目前咱們和他是友非敵,明天便就先過府去見麵敘敘舊吧,算是提前打個招呼!”
隻衝著風乾和榮澄昱搞在了一起,但凡是他們夫妻沒有野心不想上位受累,現在似乎是別無選擇,就隻能是站風連晟的隊。
“也好!風連晟那人雖然有時候也挺不是人的,但是和我們之間,他都一直還算給麵子的!”褚潯陽笑笑,倒是一臉期待中的神情。
*
太子府小年夜的宴會是在晚上,褚潯陽一行去的並沒有太早,是踩著日落時分的點兒登門的。
風連晟和他們之間雖然沒有任何明言承諾,但是彼此間心照不宣,已然是形成了一種默契,是他自己親自到大門口迎接的兩人入府。
兩人在大門口就寒暄的十分熱絡,毫不避諱,雖然現在京城裏的人盡人皆知,因為某種原因鎮國公榮澄昱和世子榮顯揚勢不兩立,但鎮國公府一直沒有分家,好歹都頂著同一家人的名頭,眼前的這個場麵還是怎麼看怎麼叫人覺得別扭。
“太子殿下,別來無恙!”延陵君一笑朗朗,眼光四射。
“彼此彼此!”風連晟回他一個笑容,許是這兩年在京城裏舉步維艱,風連晟這一個笑容之間就更添了幾分沉穩的貴氣。
他說著,就又轉向褚潯陽看了一眼道:“定國公主也來了,你和本王的太子妃還沒正式見過吧,有些不湊巧,最近她身子重,要閉門養胎,今晚的宴會也不成出席了,沒能出來相見,你也別見怪!”
“太子殿下言重了,自然是太子妃的身子和小皇孫更要緊,既然太子妃那裏不方便,本宮自是客隨主便,今天既然登門了,還是我親自過去拜會吧!”褚潯陽道,居然也不厭其煩,破天荒的說了許多話。
“好!現在離著開宴的時辰還早,本宮差個人送你過去!”風連晟頷首,隨意的招呼了一個丫頭過來吩咐。
風連晟現在對外麵防的緊,橫豎在他的府邸之內也不擔心會有什麼事,褚潯陽就跟著那婢女去了後院。
風連晟的太子妃出身梁國公府,名喚梁蕊,是梁國公最小的女兒,典型的大家閨秀,她的人生的嬌小玲瓏,細眉細眼,笑起來的時候極具親和力,褚潯陽見她第一眼倒是就不討厭。
“是定國公主是吧?我以前在宮宴上遠遠見過你兩次呢!”婢女帶著褚潯陽進去,正坐在美人榻上做繡活的太子妃趕緊放下手裏花繃子,就要起身招呼。
她的肚子,應該差不多已經足月了,大腹便便,起身十分的笨拙。
褚潯陽自己也是生養過孩子,對這其中辛苦,心領神會,便趕緊上前一步,攔下了她道:“娘娘不必客氣,您懷著身孕,本宮還要登門打擾,這本就是本宮的不是,娘娘不必起身,快坐著吧!”
“今天府裏設宴,我本來也該出去招呼的,可是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夜裏總是容易驚夢,睡不安穩,中午打了個盹兒,起來也就這般光景了!”太子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稍稍讓旁邊讓了讓,直接就請了褚潯陽在榻上坐。
褚潯陽也沒矯情,橫豎兩人之間也不算什麼故交,隻就著場麵上的話你來我往的寒暄了一番,不難看出,這位太子妃雖然看著嬌嬌弱弱的,但真要說起話來卻是邏輯清楚,滴水不漏的,絕對不是個軟弱可欺的主兒。
褚潯陽在她那裏也沒坐的太久,隻喝了杯茶,就推脫要騰地方給她休息,起身告辭出來了。
太子妃也沒強留,隻打發了身邊的大丫頭送她。
褚潯陽從主院出來,跟丫頭問了路,便直接橫穿花園,要取捷徑去前麵的宴會廳尋延陵君,正在穿過花園小徑匆匆而行,冷不防迎麵就走過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
風啟!
這是自風連晟大婚那日宮中事故之後,兩人第一次正式照麵,倒不是褚潯陽心虛或者故意躲著他,隻後麵緊跟著就出了風清茉的事,她又跟延陵君南下去了軍中。
本來兩不相見,褚潯陽也不會刻意的把之前的事件放在心上,但是就這麼碰麵了——
那感覺又完全的不一樣的。
這花園裏的小路本來也就隻有那麼寬,要避就更顯得刻意,褚潯陽索性便迎上去,微笑和他打招呼,“許久不見,二殿下如今的氣色見著倒是好多了,別來無恙!”
“嗯!”風啟隻含糊的應了一聲。
整整兩年未見,她似乎還是和當初一般的模樣,一樣的爽朗明媚,光彩懾人。
這女子,仿佛一生都不會變,每一次見到,都是一樣的明豔動人。
整整兩年,在茫茫一生裏麵明明是很短暫的一段光陰,但卻是直到這一刻再相見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光陰漫長。
恍如。隔世。
風啟似乎是沒什麼興趣說話的樣子,而他麵上的神情依舊冷淡,沒什麼特別情緒的一張臉。
褚潯陽和他相對,甚至會覺得曾經的那些傳言就真的隻是什麼人憑空捏造出來的虛假傳言。
誰說他對自己含情脈脈?
她從他的麵上,眼中都看不到任何的跡象,真是——
很奇怪的感覺。
他不說話,卻也不再主動前行。
褚潯陽卻不能和他長久的站在這裏,便就主動往旁邊退開兩步,讓了路出來道:“二殿下是約了連晟太子見麵嗎?您先請吧!”
這麼一說,她才恍然發現風啟的確是有點不對勁的,他似乎是在走神,因為是過了一會兒才有些牽強的回了她一個“好”字,但是話說完了,他的人卻還是站在那裏沒動。
“二殿下?”褚潯陽的心裏怪異,就又試著喚了他一聲。
“嗯,我跟連晟約了見麵,先走了!”風啟這一次的反應還算及時,說著就已經錯開身邊,繼續舉步前行。
褚潯陽正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多想了的時候,剛剛錯肩而過的風啟卻又突然毫無征兆的止了步子。
“褚潯陽!”他突兀的出聲喚她,語調不高,但是口齒清楚,每一字碾過齒關,竟莫名的帶了幾分深刻。
“有事嗎?”褚潯陽下意識的止步回頭。
兩個人,再次四目相對,她臉上表情依舊清朗無邪。
風邑看著她這般無情無欲的表情,就隻是覺得喉頭一堵,奔來將要出口的話就全部都煙消雲散了,他飛快的定了定神,唇角扯了一下,聲音淺淡的開口,“有日子沒見,這段時間——你——和他——都好嗎?”
他竭力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透著冷靜。
“都好!”褚潯陽點點頭。
最為艱難的幾個字吐出來之後,風啟卻突然就覺得無話可說了,他知道自己應該轉身,可是許久不見,此刻再一次真實的看到她的臉,他幾乎是舍不得叫自己移開視線的。
這天鐵方本來是隻跟他到花園的入口那裏的,剛要轉身離開,就見褚潯陽過來,鐵方立刻就不放心起來,觀望了一陣,眼見著是要壞事,便是一咬牙,飛快的走過來道:“殿下,李維方才著人過來傳信,說太子殿下已經過去書房了,請您直接過去!”
“既然殿下還有事,那我就不耽擱您了,先走一步!”褚潯陽並未多想,象征性的略一屈膝,就頭也不回的飛快的轉離開。
然後下一刻,風啟似乎是不想要麵對她這背影一樣,緊跟著也快速的背轉身去。
他用力的閉著眼,一動不動的站著,袖子底下的手指無聲的收緊又鬆開,唇邊卻一直都掛著一抹明顯是自嘲的冷笑。
“殿下您還好嗎?”鐵方從旁看的心疼不已,“您——這是何苦?”
這兩年褚潯陽不在京城,他就直接回了封地,鐵方等人都還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卻不曾想——
他又執意回來了。
“明知道見了也沒有結果,殿下您又何必這樣自苦?千裏迢迢的回京了?”鐵方道。
他對自己的主子,一直信服,卻唯獨在這件事上風啟的態度叫他無法理解,因為風啟本身就是個殺伐決斷的人,不管遇到任何事,他都有做出決斷的魄力,卻唯獨是在褚潯陽的這件事上裹足不前。
明明喜歡,卻還要一味的顧慮對方的心意,連進一步去爭取的機會都不給自己留,卻又偏偏是一直一直的放不下。
“我知道我不該這樣一再的強迫自己去走回頭路的,這是最後一次了,鐵方!”說這些話的時候,鐵方本來也沒指望他的回應,但是出人意料的,這一次他居然主動開口,語氣低沉又隱忍的利害。
他的話,鐵方是最終也沒能聽懂。
風啟卻沒有再做解釋,重新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穩健又平和的繼續往前走去。
忍不住的想要追逐一個人的腳步,但是她會給你的卻永遠就隻是一個背影,可偏偏你又一直的不肯放下,他這樣的人看來是那麼樣的叫人不可理喻,可是哪怕心裏再痛再荒涼,終究也舍棄不得。
褚潯陽,你就是上天安排在我生命裏的劫嗎?
是了,你就是我前世今生都躲不過去的劫!
*
宴會開始,是在入夜十分,風連晟現在這個一國儲君的位子坐的雖然不怎麼安穩,但是也沒人敢於怠慢,這天東宮的宴會上仍舊是高朋滿座,濟濟一堂。
太子妃因為身子不便,沒有出席,因為入宴的都是皇親貴胄,這天的宴會幹脆就沒有那女分席,風連晟選了東宮裏最大的一座宮殿來做宴會廳,整個大殿當中觥籌交錯,氣氛和樂非常。
因為眼下京城的局麵不穩,很多人都留了兩條退路,這樣的宴會上根本就不會有什麼真心實意,全都是假意寒暄罷了。
褚潯陽和延陵君不斷應付著過來敬酒套近乎的人,酒過三巡,兩人也覺得這個過場走的差不多,互相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剛要去和風連晟提前告辭先走,就見外麵管家匆匆進來稟報道:“殿下,陛下和良妃娘娘突然到訪,鑾駕已經到了大門口了,快接駕吧!”
風連晟麵上笑容凝固了一瞬,卻也容不得遲疑,跟在場的客人匆忙打了招呼就大步出了正殿,還不等往大門口迎,外麵帝王明黃的儀仗已經逶迤而來。
“皇帝不是身體不好,現在連宮宴都很少設了嗎?”褚潯陽傾近延陵君身邊,眼中滿是防備。
“看來是有人這就等不及了!”延陵君道,唇角勾起一抹冷諷的笑容來。
說話間,兩人也隨著眾人自座位上起身,剛要出去接駕,那後殿的方向卻跌跌撞撞的突然一個婢子橫衝直撞的跑進來,她似乎是慌亂不堪的樣子,也顧不上眼前是什麼局麵,直接就擠到人群的最前麵找到風連晟,驚慌失措道:“殿下,不好——不——”
“胡說八道什麼呢?”管家趕緊喝斥,還不及將她拖下去,外麵皇帝的鑾駕就已經飛快到了眼前。
“沒看見皇上在這裏嗎?你在這裏嚷嚷什麼?什麼不好了?是存心觸黴頭的嗎?”令文昌手裏的拂塵揮了揮,做出驅趕的動作,刻意壓低了聲音,暗暗給風連晟的管家使眼色。
老皇帝開始迷戀修道之術以後,脾氣就開始變得暴躁易怒,再加上內廷被良妃掌握了大半,雖然風連晟的行事一向都無偏差,皇帝對他還算滿意,但是良妃母子投其所好,引薦了一個擅長煉丹的道士進宮,再加上風乾已經有兩個兒子傍身了,所以水漲船高,風連晟凡事都很小心翼翼。
管家趕緊上前,要將那丫頭拖下去,那丫頭一急,幹脆大著膽子一把抓住風連晟的袍角,淚流滿麵道:“殿下,您快去後麵看看吧,太子妃——太子妃——娘娘她突然暈倒了!”
太子妃懷胎已經足月,眼見著是就要生產了,最近盯著她肚子的人不在少數,風連晟一直都不敢掉以輕心。
聽了這話,風連晟的麵色就的突然一沉。
院子老皇帝已經被良妃攙扶著走了過來。
現在的他,身體極為消瘦,顴骨突出,眼窩深陷,眼底泛著烏青,一眼看去,和當年那個英明神武的帝王完全的判若兩人,渾身上下再沒了一丁點兒的王者貴氣,反而目光混沌,脊背佝僂,給人一種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感覺。
他的反應似乎很慢,隻是被這聒噪聲吵著,煩躁的皺眉頭。
良妃卻是盛裝而來,一副豔光逼人的模樣,也擰了眉頭,不悅道:“怎麼太子妃不舒服嗎?”
風連晟心裏著急,看了皇帝一眼。
太子妃是個很有分寸的人,如果不是真的出事了,她身邊的人絕對不會公然鬧到前麵來。
“父皇,梁氏那裏出了點兒事情,請您恕罪,兒臣先過去看一眼!”心裏略一權衡,風連晟就拱手對皇帝告罪。
皇帝這個時候似是清醒了一些,隻目光依無神,不滿的看了他兩眼,倒是沒說什麼。
良妃察言觀色,就含笑道:“太子妃如今懷著身孕呢,自然還是皇嗣要緊,太子先去吧,本宮扶皇上進去坐!”
風連晟也沒管她,直接又看了皇帝一眼,然後就深吸一口氣,一撩袍角,急匆匆的往後院去了。
今天東宮設宴,太子妃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暈倒,這似乎不是什麼好兆頭。
“皇上您慢點!”良妃笑吟吟的扶著崇明帝的手往裏走。
二公主從來心善,就微微擠出一個笑容,拍了拍身邊和她在一起的繁昌公主的手道:“沒事呢,太子妃的肚子已經足月了,大概是趕上好日子,要生產了,巧是父皇剛好來了,都是借父皇的福氣呢!”
二公主倒不是個會刻意賣乖恭維人的,這話不過就是為著緩和氣氛。
崇明帝人到暮年,越發喜歡聽這樣的奉承,本來蹣跚而行的步子頓住,回過頭來十分滿意的看了二公主一眼。
良妃暗恨,眼中隱晦的閃過一抹寒芒,瞪了二公主一眼,麵上仍是笑容滿滿的扶著崇明帝的手,附和道:“是呢,今天是個好日子,剛好陛下過府做客,如果太子妃能順利誕下麟兒,太子後繼有人,也是江山社稷之福!”
她這話是說的大度,立刻惹來和風乾坐在一起的榮懷萱的不滿。
隻是這樣的場合不能發作,榮懷萱便冷著臉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眾卿家不必拘禮,朕就是過來太子這裏湊湊熱鬧,敘舊不曾和眾卿對飲,今兒個剛好借機一起坐坐,你們不必忌諱朕,年關將至,要的就是個喜慶,該怎麼著就還怎麼著吧!”崇明帝顫巍巍的在主位上落座,風連晟的管家已經很有眼力勁的命人將桌上酒水食物全部替換了一份。
外麵朝臣們紛紛重回這殿裏落座,褚潯陽卻一直站在門外的廊下沒動,隻若有所思的盯著後院的方向,過了一會兒便扭頭對身邊延陵君道:“這事情是有什麼不對勁吧?”
崇明帝自己的身體垮成這樣,平時連寢宮的門都很少出,更別提會大半夜的跑到太子這裏來喝什麼酒了,還有太子妃突然暈倒的事情,看著也又古怪,傍晚褚潯陽見她的時候,看著她的身子雖然單薄,但氣色卻是不錯的,怎麼可能一兩個時辰之內就突然無緣無故的暈倒了?
延陵君卻先沒管這些,隻若有所思的盯著那燈火闌珊處,看上去興致盎然的皇帝,“他的目光渙散,反應遲鈍,這個樣子,倒不像是服食丹藥所致的——”
這個時候,榮顯揚也剛好從外麵往裏走,錯過兩人身邊的時候就麵無表情道:“他那是磕了藥了,內務府那裏,最近幾個月有令文昌秘密搜羅五食散進宮的記錄。”
“果然——”延陵君似笑非笑的歎了一聲。
短短不過兩年,完全的天翻地覆,這個皇帝,的確也是時候下台了。
殿中的百官命婦都謹小慎微的應付著突然興起的皇帝,橫豎這個時候缺一兩個人也沒人會在意。
褚潯陽想了想,就扭頭對延陵君道:“太子妃那裏別是真有什麼事,你跟我一起過去看看吧!”
如果太子妃真要有個什麼閃失,有延陵君在,還會好些。
“嗯!”延陵君點頭,兩人便轉身繞過回廊一側往後院的方向行去。
風啟坐在席間未動,隻手執一杯溫茶慢慢的飲。
他臉上的表情從來淡然,明明置身浮華之內,卻總會給人一種清冷絕塵,格格不入的感覺,但是因為早年的經曆使然,即便他就是這樣明顯的不合群,其他人也早就見慣不怪了。
四皇子風乾的座位是和他斜對著的,榮懷萱坐在席間,唯恐露出明顯的跡象,便使勁的低頭掩飾,可是這樣就越是忍不住拿眼角的餘光去偷偷的看他,雖然現在的她已經嫁為人婦,但是這男人,還是那一尊突然降臨到她世界裏的神祗,吸引她的一切目光。就算她現在富貴榮華,前途無量,但仿佛這世上所有的光輝都也還是隻聚焦於這個男人身上,哪怕自始至終,他的目光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可她就是忍不住的沉迷。
崇明帝今天的興致似乎很高,殿中的氣氛很快就又活絡起來。
這邊褚潯陽二人匆匆趕到後院太子妃的住所,那院子裏寂靜一片,下人們全都噤聲,麵色焦灼的在院子裏往裏張望,而屋子裏就隻留了太子妃身邊兩個近身的丫頭在。
風連晟冷著臉站在床前。
床上的太子妃的樣子卻不像是昏睡,反而像是被什麼東西魘著了一樣,冒了一頭的冷汗,睡夢中口中還是含糊的喃喃自語,手腳時而抽出,又間或痛哭的皺眉。
太醫跪在床邊給太子妃診脈。
看到延陵君和褚潯陽兩個進來,風連晟也無暇招呼,這邊一個婢女還在哭哭啼啼斷斷續續的說道:“下午定國公主小坐離開之後,娘娘就說困了,靠在榻上睡了會兒,後來天黑了,娘娘醒過來說是要喝水,奴婢才扶她起身,娘娘就突然頭暈倒了下去,怎麼叫都叫不醒了,嘴裏還一直在喊痛。殿下,真不是奴婢麼服侍的疏忽不盡心,奴婢是真的不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太子妃身邊的這兩個丫頭都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忠心程度不需要懷疑。
風連晟此時心煩意亂,直接冷聲喝止,“閉嘴!”
小丫頭嚇了一跳,聲音戛然而止。
那太醫給太子妃診脈之後卻是不住的搖頭,神色凝重的回頭對風連晟道:“殿下,娘娘現在有些心悸的症狀,情緒波動的利害,她會喊痛,倒不是什麼惡症,是夢裏受驚,要生產了。”
“要生了?”兩個婢女對望一眼,連忙就擦了眼淚往外衝,“穩婆已經在等著了,奴婢去找穩婆過來。”
太醫看著兩個丫頭往外跑,卻是歎一口氣,還是一籌莫展。
延陵君擰眉上前一步,看了眼床上意識不清的太子妃道:“太子妃人還沒醒過來,她這個樣子,可以生產嗎?”
生孩子是個力氣活兒,並且九死一生,凶險異常。
太子妃現在雖然月份足了,但就她目前神誌不清的情況,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要使力,孩子要怎麼生?
風連晟也是一臉的陰雲密布。
他的手指攥成拳頭,垂在身側用力的捏了捏,然後才沉著問道:“太子妃到底怎麼了?”
太子妃不會無緣無故的暈倒,更不會一暈就醒不過來的。
“請太子殿下恕罪,微臣——微臣無能!”那太醫趕緊回身磕了個頭,滿麵愧疚的唉聲歎氣,“微臣就是找不出娘娘突然昏迷不醒的原因,現在娘娘肚裏的孩子已經足月了,羊水也破了,如果娘娘這一直不醒也沒辦法生產的話,恐怕母子兩個都要有危險的。”
風連晟的身子震了震,盯著床上表情痛苦的太子妃看了眼,臉色陰沉的幾乎能滴下水來。
延陵君的目光微微一閃,繼續舉步往床邊走去。
那太醫趕緊讓了地方出來。
他彎身去給太子妃把脈,試過之後也是眉心隱隱一跳。
風連晟的麵上雖然不顯,卻是滿心緊張的盯著他。
延陵君也不說話,自那床邊起身之後,就開始在屋子裏打量著慢慢開始踱步,轉了一圈,最後就停在外間屋子正中的圓桌前麵,提起桌上一個茶壺,漫不經心的抿著唇往那壺嘴裏看。
之前太子妃喝過水的杯子已經在慌亂中被撞翻在了地上,裂成碎片。
幾個人都盯著他。
這時候,出去找穩婆的兩個丫頭剛好回來,延陵君便抬眸看過去一眼,“之前太子妃喝的水是從這個茶壺裏倒出來的?”
“啊?”小丫頭一愣,反應了一下才本能的回道:“是的!”
風連晟一個激靈,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快走過去,也探頭去觀察那茶壺的壺嘴。
“被人動了手腳?”褚潯陽也跟過去。
延陵君不語,隻還衝著那壺嘴的對方努努嘴。
隨後他把茶壺放回桌上,褚潯陽和風連晟兩個狐疑的湊過去,仔細觀察了半晌才發現那素白的壺嘴上半耷拉著掛了一小段清瑩剔透的絲線一樣東西,因為那線段極細,並且顏色又和素瓷的顏色十分相近,就是湊上去仔細觀察也不是很容易發現。
風連晟的一顆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
這裏是他是府邸,他日防夜防,後院之內,居然還是出現了這種事?
幾乎是暴怒的,他猛的抬頭朝門口的兩個丫頭看去。
兩個丫頭不明所以,隻是被他眼中殺氣騰騰的怒氣震住,不由自主的就是退亦然,直接跪了下去,後麵跟進來的兩個穩婆也是腿軟的癱倒在地,忍不住發抖。
褚潯陽想了一下,就直起身子,走到延陵君身後,不解道:“那條絲線是什麼?”
延陵君還是不言語,這會兒卻是負手而立,唇角帶幾分冷然的笑容,有些神秘的仰頭看著那桌子正上方的房梁和屋頂。
風連晟狐疑的跟著看過去一眼,立刻就明白什麼。
“李維!”他冷聲喚道。
“殿下!”李維立刻從外麵走進來。
“你上去看看!”風連晟道,衝那房梁上使了個眼色。
李維先是不解,隨後就飛快的點頭,“是!”
然後便轉身出了屋子,片刻之後,屋頂上就傳來幾聲輕響,再過片刻,屋頂上的瓦片就被揭開了兩片,有火折子的光亮閃爍透進來。
“看看那附近可有什麼活物!”延陵君道。
李維拿著火折子,小心翼翼的在瓦縫裏好一通的搜羅,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很確定道:“這裏有隻白蜘蛛!”
延陵君的唇角彎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風連晟卻是倒抽一口涼氣,勉強鎮定心神道:“拿下來我看!”
李維應了,不多時就用一放帕子裹著一隻還不及人小指甲大小的白色蜘蛛回來。
“果然!”延陵君冷笑了一下。
風連晟的臉色卻已經難看到了極致,“是毒物?”
“不是!”延陵君卻道:“這種蜘蛛是北川極寒之地特有的,因為北川極寒,蜘蛛本身要抵抗寒冷很不容易,體內便會分泌一種重度的能起到麻醉作用的東西,用這種東西來麻醉自己的感官,幫助它們抵禦嚴寒的,它們吐出的蛛絲上也會帶有這種強力的麻醉藥,是它們用來獵捕獵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