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得已要同日赴死,我和你,也永遠都不會同穴而葬!”
眼前烈焰席卷,整個地下密室的入口被火舌吞沒。
那女子於高出墜落的身體,如是自火紅楓葉上敗落的蝶,笑容冷豔一現,一個輕蔑的轉身,隻留身後寒霜降下,凜冽森寒的嚴冬。
褚其炎被侍衛拽著,整個臉上的表情僵硬,隻是無限恐懼的盯著眼前瘋狂竄起的火花。
“褚潯陽——”他的口齒僵硬,用一種沙啞又纏鬥的聲音喃喃的念著這三個字。
這個女子果決狠辣,他一直都知道,本來將她軟禁起來,他就心裏沒底,卻也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最終褚潯陽會用這樣決絕又剛烈的方式給了他致命一擊。
心口的位置仍然絞痛的利害,褚其炎急怒攻心,驀地又噴了一口黑血出來,然後他就像是猛然驚醒了一樣,一把大力推開攙扶他的侍衛,踉蹌著就又朝那火苗竄起的地方撲去。
“殿下!”侍衛們都嚇壞了,七手八腳的趕忙上前拉拽。
李林本來在前院安排別的事情,這個時候才聞訊趕來,見狀也是嚇了一跳,臉色鐵青的一把拽住了褚其炎,同時對幾個侍衛怒斥道:“殿下怎麼會這樣?”
“殿下中毒了!”那侍衛也褚其炎的心腹,說話的時候就諱莫如深的看了眼那地下密室的入口,“和潯陽郡主一起!”
褚其炎對褚潯陽的執念有多深,李林再清楚不過。
此時的褚其炎還在試圖擺脫眾人,李林心裏惱火的利害,使勁的拽著他,沉聲低吼道:“殿下!進不去了!”
那密室裏的一應家具都是木製,再加上是用酒水引得火,這個時候,是真的回天乏力,就算勉強把火撲滅了,尋到的也一定不是褚其炎原意看到的東西,倒是不如叫所有的一切都直接焚成灰燼好了。
許是他吼的聲音太大了,褚其炎竟然真的被震住了,被他拽著腳下踉蹌的一個後退,就又吐了一口血,然後整個身體就失去了支撐,睜著眼,直挺挺的往後栽倒了下去。
“都還愣著幹什麼?快傳太醫,我先送殿下回去!”李林氣急敗壞的大聲命令,趕緊把褚其炎抱回了他的臥房那邊。
東宮這裏和皇宮毗鄰,真要走,還是有捷徑的。
李林將褚其炎帶回去,又趕緊從他的私藏中先翻出幾粒對解毒有奇效的藥丸,雖然知道藥不對症,未必就能有效解毒,但是本著死馬也當活馬醫,全都給他一股腦兒的灌了下去。
褚其炎的意識是清醒的,卻是渾身乏力,隻直挺挺的躺在那裏,盯著房梁,眼前一幕一幕紛飛不止的,都是最後時刻褚潯陽冷酷至深的笑容。
“即使同日赴死,也不要同穴而葬!”這是生生世世,她都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的交集了是嗎?
那個女子,她怎麼就能夠這樣的狠心,殺了他不說,更是毫不手軟的殺了她自己。
想著自己一把抓到虛空的那隻手,褚其炎連手指都開始隱隱的顫抖。
“殿下,您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太醫馬上就來,會有辦法的,你再撐一會兒!”李林趕緊湊過去。
褚其炎不動,隻盯著房梁,眼睛裏突然泛起嘲諷的笑容來,聲音沙啞無力道:“李林,你說——人真的會有來世嗎?”
褚潯陽下手太狠,隻這麼一會兒,雖然各種解毒的聖藥都用上了,褚其炎的臉色也是隱隱透著青黑,不像活人。
“殿下多想了,太醫會有辦法的!”李林趕緊道,這話與其說是安慰褚其炎,倒不如說是安慰他自己。
褚其炎也不應承他什麼,隻就苦笑了一聲,閉上了眼。
李林唯恐不利的消息先散出去,就趕緊吩咐下頭人封鎖消息,也沒叫報給後院的鄭氏知道。
褚其炎閉目養神了片刻,突然又再開口,“叫人進宮一趟吧,這兩天前太子停靈宮中,有皇覺寺的高僧前來超度,不是經常遠遊在外的東行禪師也剛好來了嗎?去把他找來!”
東行和尚是皇覺寺僅剩的三位輩分最高的僧人之一,不僅精通佛理,是位人人傳送的得道高僧,而且對在岐黃之術上麵的造詣也是匪淺。
李林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心裏就跟著多生出幾分希望,趕緊又派了人進宮去尋。
太醫過來的很快,但是給褚其炎把脈之後,臉色卻是差到了極致,隻一遍一遍的不停的重新試探他的脈搏,就是遲遲不肯下定論。
褚其炎的表現卻很平靜,也一個字也不問。
“我家殿下到底怎麼樣了?”李林等了半天,終於不耐煩的催促起來。
“殿下中毒很深。”太醫隻隱晦說道。
這便是——
沒得救了嗎?
李林等人俱都是心口一涼,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定下神來,衝上前去,揪著那太醫的衣領,一下子就將人提起來,滿麵凶狠道:“那你還不趕快治,殿下要是會有什麼閃失,我就要你的命!”
說完就將那太醫一推。
那太醫被推了個踉蹌,急的滿頭大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本來想要實話實說的,但是看著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卻再不敢開口,隻能硬著頭皮連連應聲,“是是是!”
李林讓人送了筆墨進來,親自在旁邊看著他寫藥方。
那太醫提了筆在手,手腳都抖的利害,對著一疊宣紙許久,卻隻有額上冷汗不間斷的滴在紙張上麵,遲遲的不知道如何下筆。
“你還磨蹭什麼?殿下若有什麼閃失,你不想要命了?”李林上去又要揍人,這個時候,門外的侍衛剛好進門通稟,“殿下,東行禪師到了!”
李林於是也再顧不得別的。
床榻上的褚其炎睜開眼,他便趕緊將那太醫推開,衝外麵一招手,“先將他帶到廂房關起來!”
無論如何,在情況不明之前,褚其炎中毒的事情一定不能外傳。
侍衛進來將那手腳發軟的太醫提了出去,外麵胡須花白但卻精神矍鑠的東行和尚就被帶了進來。
“大師,我家殿下身體抱恙,素聞您醫術精湛,麻煩了!”李林忙道,對這樣的得道高僧,還是足夠尊重的。
東行禪師年紀將百,閱曆豐富,看透了人世百態,為人也是相當豁達的。
他倒也不管這裏前麵到底是打了一出什麼官司,隻念了一句佛偈就走到褚其炎的榻前,捏了他的手腕把脈。
李林緊張的守在旁邊。
“大師,本宮可還有的救?”這一次卻是褚其炎先開的口,他靠在榻上,麵如死灰,聲音沙啞低沉。
“毒入肺腑,回天乏力!”東行和尚也是如實稟報。
連著聽了兩個人都這樣說,李林再也按耐不住的再次發作,怒聲威脅道:“你大膽!竟敢詛咒我們殿下,你信不信,我這就帶人去踏平你的寺廟?”
“李林,不得無禮,你退下!”
“可是殿下——”李林終究還是不甘心的,目光憤恨凶狠的又回頭去看東行和尚。
但是褚其炎說一不二的性格絕對不容人忤逆,不得已,他便隻也隻能拱手一禮,先退到了外間把守,“是!殿下!”
褚其炎的臉色不好,滿麵的鬱氣。
東行和尚是個替人看相的行家,眼前這人的殺氣太重,他是深有感觸的,並且他雖遁入空門,但卻不是那種死守修佛信條的死板頑固,褚其炎的身份特殊,人又暴怒,真要不給他情麵——
東行和尚堅信,這人是什麼事都能做出來的。
於是後麵也沒等褚其炎說什麼,他便已經從放在旁邊的褡褳裏摩挲著找出一個已經十分陳舊的褐色瓷瓶,倒出裏麵僅有的一粒淡青色藥丸遞過去。
褚其炎看了一眼,什麼也沒問,取過去吞了。
見他閉目調息的時候,東行和尚才道:“不是貧僧見死不救,實在是殿下所中之毒,毒性迅猛,恕貧僧無能為力。這粒藥丸,是早在十餘年前,機緣巧合得一位友人所贈,雖不是什麼九轉大還丹之類的奇藥,但也能將你體內劇毒暫時震住,至多——還可以再續你三日的性命。”
有這樣功效的藥丸,的確是不常見的,從東行和尚收這東西的瓶子上來看,這藥應該是他壓箱底的救命仙丹了。
“琪炎謝過大師慷慨贈藥!”閉目緩了會兒精神,褚其炎深吸一口氣,按著床榻坐直了身子。
“貧僧乃是方外之人,本來就該以慈悲為懷,施主客氣了!”東行和尚道,說著就去收拾他那褡褳,要起身告辭。
“大師先莫急著走!”褚其炎側目看他一眼,沉聲開口。
東行和尚心裏咯噔一下,心裏立刻就生出一種極度不好的預感來。
褚其炎也不看他,隻盯著對麵敞開的窗口,看外麵通透一片的夜色道:“大師說您出家人以慈悲為懷,現如今本宮眼見著是要性命不保了,您既然救不得我的命,但至少也留下來,度我一度吧?”
他這話——
明顯就是話裏有話?這是要強行留人了?
“寺裏有專門做法超度的高僧,貧僧常年遠遊在外,恐怕獨自擔不得此事,還是——”東行和尚推脫。
“大師過謙了!”褚其炎打斷他的話,目光深沉的看著他,搖頭一笑,“生死隨緣,都是命數,既然本宮命裏的劫數在此,當然也不會強求大師一定要做到力所不及之事。”
“阿彌陀佛!”東行和尚頷首,他是從這人的身上看到了那種可以承擔一切後果的強硬的心智,但是這人眉目之間給他的感覺——
卻不是完全的超脫。
他並不追問什麼,褚其炎就又繼續說道:“如大師所見,上天垂愛,我父親才剛得了機緣,得以入住東宮,而本宮隨他多年,如果今日之死,已經是不可避免的劫數了,但是壯誌未酬,也總有很多的不甘心,大師您是方外之人,許是不懂本宮此刻遺憾,但是本著超脫度人的慈悲心腸,您當是會樂意替本宮達成身死之後的一份心願吧!”
東行和尚看他一眼,眉頭隱約的皺了一下,隻能問道:“施主的意思是——”
“你們佛門度人,不就是引人死後重入輪回的嗎?大師你是得道高僧,又見多識廣,本宮方才已經說過——就這麼死,我不甘心!”褚其炎道,他一直沒和東行和尚對視,視線一直定格在別處,但是出口的話卻是態度強硬,有種不容人拒絕的狠厲,“所以現在我把我的身後事都托付給大師了,我不需要往生,我要重走這段曆史,重回這片天下——我這樣說,大師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