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殿下——”鐵方被他滿麵殺機的怒氣完全震住了,人高馬大的漢子,一時間居然連話也說不利索了。
風啟知道他此時應當克製,可是他百般思慮,千般算計,最後居然還是在這臨門一腳的時候功虧一簣。
他原來以為自己可以逆轉這一切的,可是到頭來——
還是白忙一場。
不行!不管怎樣,都一定要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否則他的重來一次,又有什麼意義?
心中的這個念頭一起,風啟立刻就扶著桌案站起來。
但是他的身體現在還沒複原,再加上急怒攻心,腳下踉蹌著往前奔了兩步,卻是眼前恍恍惚惚的發暈。
“殿下——”鐵方連忙過去扶了他一把,他卻推開了對方的手,繼續蹣跚著步子往門口走去,然則沒走兩步,幾下就又是一個踉蹌。
“殿下!”鐵方被他這個樣子嚇的不輕,也管不了他的意願,連忙再度追上去,將他已經倒下去一半的身體攙扶住,一個不慎,就撞到了旁邊的桌角上。
外麵的繁昌公主聽到動靜,也是再也按耐不住,徑自推門闖了進來,見到風啟神誌不清卻使勁掙紮著想要擺脫鐵方起身的模樣,立刻就嚇的臉色慘白的也跟著奔過去扶住他,憂慮又焦躁道:“皇兄!皇兄你這是怎麼了?你別嚇我!”
說著,就忍不住哭了起來,衝愣在門外的宮婢大聲道:“快去傳太醫,去找曲太醫過來!”
這一刻,風啟的腦子裏渾渾噩噩的就隻有一個念頭,雖然明知道就算自己的身體條件允許,也就算是他現在立刻就啟程趕過去也是來不及的,可心裏就是有這一種執念——
他這千辛萬苦的重來一次,如果這所有的一切卻都還按照曾經的軌跡走下去的話,這樣的挫敗感,他承受不了。
於是他用了所有的力氣推開鐵方的手,再一次竭力撲到門邊。
九月天,白日裏的陽光依舊毒辣,大片白花花的日頭從頭頂照射下來,他便更覺得胸口堵著的那一口悶氣隱隱發燥,再要強撐著步子前行,卻是胸口內裏一熱,驀地噴了一口血出來。
殷紅的鮮血剛好落在小宮女的繡鞋尖上,小宮女嚇得驚叫一聲,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而這一口血吐出來,風啟就真的完全喪失了意識,扶著門框,一點一點的跪倒了下去。
“殿下!”
“皇兄!”
鐵方和繁昌公主相繼撲過去,手忙腳亂的直接把人扶到了這書房裏的榻上。
因為風啟的病情還沒有完全穩定,他府裏的大夫和繁昌公主帶過來的曲太醫都就住在隔壁的院子裏,不過片刻就被請了過來。
“太醫,快來看看我皇兄他怎麼樣了!”繁昌公主守在旁邊,手足無措。
曲太醫背著藥箱過去,給風啟又是診脈又是紮針,來回折騰了敘舊,他就是緊抿著唇,半分轉醒的跡象也無。
繁昌公主看在眼裏,心焦不已的不住攪著手裏的帕子。
曲太醫和幾個大夫一針忙活,又叫人去廚房煎了藥給風啟強行灌下去,從上午一直折騰到入夜。
繁昌公主一直紅著眼睛,咬牙守在旁邊,她竭力的不叫自己哭,但是眼眶卻是一直都算賬的利害。
這是她唯一的兄長,雖然從風啟十二歲離京之後,兩人就幾乎再沒見過麵,可是她寫給他的每一封家書他都會認真的回,哪怕字裏行間難免生疏,但是她記憶裏卻一直都年幼時候那個會在母妃的寢宮裏不厭其煩的教她握筆習字的小小少年。
這幾年,風啟越發冷淡的性子,從他回信的字裏行間她是能夠感覺到的,可是她能理解,母妃突然慘死,他自己也險些遇害,最後落了一生都擺脫不了的頑疾,她能理解兄長這些年來的辛苦,所以她一直都安慰自己,他不是故意要冷落疏遠自己的,如果不是當年發生了那樣的事,如果不是母妃早早的離去,她原意相信,他還會是那個疼愛自己的溫和的兄長。
所以,再聽到他病危的消息的時候,她才會苦苦哀求,讓太後準許她過來。
那時候她想,就算他是真的要挺不過去了,那麼自己也要趕在他閉眼之前過來,最起碼,在自己的親人身邊合上眼,他這個一生都過的孤苦的兄長走在黃泉路上便不會隻記得這時間薄涼的一切。
可是,在殘忍了那麼久之後,這一次老天對他們兄妹這一次似乎是多了幾分眷顧,她不遠萬裏的趕來,兄長也居然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之後重新蘇醒。
沒有人知道那一顆她的心裏是有多少的歡喜,可是——
現在怎麼就又會變成這樣了?
繁昌公主恍恍惚惚的站著,曲太醫幾個退出去了都沒有察覺,直至鐵方走過來試著喚她,“公主?”
“啊?”繁昌公主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茫然看一眼重新空曠下來的屋子。
“太醫和大夫都已經出去了,他們說殿下現在的心念不穩,體內氣血亂竄,最好還是先不要移動他,今夜恐怕就要把殿下留在這裏了,屬下在這裏守著,您先回去休息吧!”鐵方說道,也是滿麵的憂慮之色。
“那我皇兄什麼時候能醒?”繁昌公主問道,憂心忡忡的盯著榻上的風啟。
“太醫說暫時還不確定,但是他方才急怒攻心,又牽動了舊疾複發,情況不容樂觀。”鐵方如實回道,又恐是繁昌公主不肯走,就又說道:“殿下的書房這裏,有許多的不方便,今晚公主就先回去吧,屬下守著,一旦殿下醒來,就馬上過去告訴您知道。等明天殿下情況如果穩定了,將他移動回了臥房那邊,您再過去陪她?”
事實上,繁昌公主並不任性,她抬眸瞧了眼這間被各類書籍填的滿滿當當甚至感覺有些陰暗的屋子,然後輕輕的點了點頭,“那——如果皇兄醒了,你一定第一時間去告訴我!”
“公主放心吧!”鐵方頷首,就隻看風啟的麵子,也是對她十分尊重的。
繁昌公主還是不很放心的盯著那榻上的風啟又連著看了好幾眼,然後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第二天太醫過來看過之後,仍是沒叫移動風啟,直至第三天,才找了幾個侍衛過來,很小心的將他移動送回了臥房。
風啟這一覺睡醒,已經是整整四天之後了,睜開眼的時候,是深夜。
斜對著床榻的窗子被敞開來透氣,他睜眼便能看到外麵漫天的星光。
這一番折騰下來,他整個人就更是形銷骨立,消瘦的利害,見他終於醒來,繁昌公主忍了幾天的眼淚也終於決堤而出。
這一覺醒來,風啟知道,關於西越方麵的那件事,他已經再回天乏力的,難免有些心灰意冷,又是習慣性的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整天整天的不見人也不說話,直至又過了幾天,鐵方將從楚州方麵搜集到的消息稟報了給他知道。
“殿下,您讓屬下去搜集的消息已經有眉目了,西越太子前往楚州軍中隻停了三天,接到西越國主八百裏加急送去的書信,就立刻帶著郡主返程回京了。”鐵方說道。
如果褚琪楓出事,那麼這件事遠比褚易安回京更要緊,鐵方不會主次不分。
風啟本來正壓在書本上的手指下意識的稍稍用力,緩緩抬頭,“褚琪楓呢?”
“軍中前麵的一位監軍已經被撤換了下來,西越太子隻帶了郡主回京,卻把康郡王留在了軍中,暫代建軍一職,看這個樣子,他似乎是有意染指楚州的軍權,所以這便就開始試探著往軍中安排勢力了。”鐵方思忖著說道。
誠然,風啟傳信漠北王妃,這個主意,是打在朝堂政局上麵的,他也就隻能往這一方麵想。
風啟聞言,反而十分意外的愣了許久。
怎麼褚琪楓沒事?按照常理來說,絕對不應該這樣的,這是怎麼回事?是褚琪炎改變計劃了沒有出手?
可是這又怎麼會?那麼一個千載難逢的幾乎,他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不管怎樣褚琪炎都不該放棄這個足以改變西越朝中格局的絕佳的機會的。
但如果事情真的沒有按照曾經的那個套路走,那麼這中間就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的。
飛快的定了定神,風啟重新抬眸看向了鐵方,“那邊——還發生了別的什麼事嗎?”
“是!”鐵方麵上的表情依舊凝重非常,甚至比方才更甚,“殿下,咱們朝廷在楚州附近的駐軍,軍營裏出事了。”
前世的時候,因為懷疑延陵君來曆,褚琪炎為了追查,是將那段時間楚州附近所有發生的大事都全部仔細的查過了的,南華在楚州駐軍的軍營發生病變的始末他都一清二楚,所以這會兒也都十分平靜,隻事不關己的“哦”了一聲。
鐵方卻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就又主動說道:“主帥程南恩貪墨糧餉,事情敗露,說是他狗急跳牆,帶了士兵襲營,意圖將監軍榮顯揚滅口,但是榮世子有所察覺,反而將他給殺了,軍中兩方勢力抗衡,咱們的探子送消息回來的時候都還鬧著呢。那榮世子是出了名的冷麵判官,程將軍又是右相的嫡子,這件事你——怕是要在朝中掀起不小的風波了。”
前世時候南華軍中的那一場兵變,死的明明是榮顯揚的。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接二連三有事情超出了預料之外,雖然褚琪楓的那件事沒有發生,讓他心裏多少鬆了口氣,但是這樁樁件件曆史事件的改變,卻還是叫他不能夠掉以輕心的。
“就這些?”沉默了一會兒,風啟慎重的開口。
“是!因為軍中出事,探子著急回來稟報,暫時得到的消息就隻有這麼多。”鐵方回道。
“叫人再去查查,我要知道軍中兵變的每一個詳細細節,還有——”風啟說著,頓了一下,“還有西越那邊褚易安那一家三口在軍營的三天都見了些什麼人,又做了些什麼事!”
因為他先提的是南華軍變的事,鐵方也就沒往別處想,答應著就下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