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中的麵吃至一半,隻聽那白衣漢子問道:“小兄弟,你可是使刀的?”

方祖賢聞言一頓,看向白衣漢子,卻見他正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捏著筷箸的左手。

方祖賢依然清楚地記得,李奇也曾問過他同樣的話。那麼,同樣的,麵前的這白衣漢子應該與李奇一樣,都不簡單。

“是。”方祖賢放下筷箸,將懸在腰側的佩刀平放桌上,右手輕輕拍了拍刀:“我喜歡用刀。”

“看你的手,你應該是個用刀的行家。”白衣漢子將攤主切過來的羊肉推至方祖賢麵前,坐直了身子,兩手指尖很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

以指擊案,這個動作,李奇同樣有。方祖賢忽地驚覺,大人物似乎都會在無意中做出這個動作。

一念至此,一種不妙地感覺直襲心頭:今天可能要栽在這人麵前了。

白衣漢子隻是平平淡淡地讚了一句用刀的行家,沒有問什麼,卻讓方祖賢心裏感到必須說句話來回答接話:“我喜歡刀,是因為喜歡刀在身旁的感覺。”

“哦。”白衣漢子似乎對麵前這個披著破甲的年輕軍卒突然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我的刀不會欺騙我的意誌,有刀在,我想我會活得更好。”

“意誌?什麼叫意誌?”白衣漢子仰頭,瞬間明白了:“你,很好。意誌這個詞,很有意思。”

方祖賢沒有答話,挑了兩快羊肉泡在麵湯裏,攪了攪,就著麵湯吃著。

“你的人,像一把刀。”白衣漢子的手伸向方祖賢平放在桌上的刀,以指輕輕叩擊著,旋即眼望方祖賢,笑道:“但是,這把刀,不像你。”

方祖賢聽得心頭劇顫,立時明白了白衣漢子話裏頭的意思:這把刀不屬於你,你真正的身份不是這把刀的主人。

手中的筷箸毫無停留地將泡得濕軟的羊肉塞入口中,閉上眼,細細咀嚼著。

白衣漢子抽回手,又極有節奏地敲擊著桌案,靜靜地看著方祖賢慢慢品味著最原始最正宗的切羊肉。嘴角笑意展開,眼角卻是皺起了狼紋,眼角內側的目光泛起了最狡猾最冷狠的狼性。

“每把刀都有它的經曆,都有它的用途。”方祖賢一睜開眼,白衣漢子眼中的狼意瞬即消散。

白衣漢子捧起碗,飲了一口麵湯,很舒服地長籲了一口氣:“那麼,你的刀是怎麼樣的一把刀?”

“羊肉不錯。”方祖賢回味著羊肉的味道:“我總想著,有朝一日天隨人願,養他三千頭羊。”

方祖賢又將一片羊丟入嘴中,慢慢咀嚐,這次卻沒有再閉上眼。

白衣漢子也沒答話,笑臉上的眸中一片冰冷。

方祖賢看得出,對麵的這白衣漢子是一頭狼,一頭很有耐性的狼。這頭狼很聰明,已然從他的手看出了破綻,隻靜靜等著磨開自己所有防禦。

在八十裏井時,方祖賢日暮方出,經常與狼共舞。所以,他很了解狼,也比狼更有耐性。要想讓狼不攻自潰,隻需要做到比狼更有耐性更冷狠就行了。

方祖賢咽下口中羊肉,很認真地說道:“然後,用自己的刀,守著自己親手搭建的羊圈。”

方祖賢很認真地說完,白衣漢子也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如果你真是這把刀的主人,那麼我會替國主及晉王感謝你。”

白衣漢子頓了頓,接著說道:“可惜,這把刀是沙州馬軍所用的刀,而你身上披掛的卻是步卒的甲衣。”指了指方祖賢平放桌上的刀與身上所著的甲衣:“所以,依我之見,你應該不是這把刀的主人,這甲衣也應該不屬於你……”

方祖賢立即感到對方不是一頭尋常的狼,也感覺到李奇李玉不應該會犯這種致命的錯。

李奇李玉兄弟一向行於軍中,如何會跟自己一樣分不清馬軍步卒的兵器與甲衣?

方祖賢忽地想起了順兒,順兒曾是李奇的棋子,那自己呢?隻怕在走出李府的那一刻起,也成了李奇棋局中的一枚多用的棋子了吧。

方祖賢笑了,大笑,笑得白衣漢子眉頭蹙起。

他覺得自己應該大笑,應該笑的開心些。能成為別人的棋子,難道不應該開心的笑麼?至少自己對別人還有用。

方祖賢以手拭去眼角的笑淚,指尖相觸,細細捏磨,從指尖那微粘的淚漬中,居然第一次感到自己大笑中的悲哀。

白衣漢子依舊靜靜地看著方祖賢,終於,他看到了方祖賢笑眼中的悲哀。於是,他也跟著笑了,漫聲道:“能不能告訴我,你跟李奇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