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道水伸手火上,反複炙了炙手,微微一笑,一語道破天機:“往左可是景泰城,他們若是往那邊潰逃,豈非是自尋死路?”
花道水在眾人之中年歲最長,又走馬行商二十餘年,若論眼力,比及兩世為人的方祖賢亦不遑多讓。
伍德一聽花道水說敵軍若往左潰逃是自尋死路,也瞬時明白了過來,拍額說道:“我竟忘了此處往左就是景泰城了。”
方祖賢補充道:“若是敵軍果真往左潰逃,我們隻須死死吊著他們便可,無須拚盡氣力與他們搏命。畢竟他們乃是客軍,越是往內深入,他們的處境就越是不妙。隻要拖得對方糧盡馬乏士疲,那他們也隻有引勁就戮的份兒了。”
“依律,敵軍的一個人頭便可記功一次,三個人頭便可累升軍職一級,而馬軍的首級則隻需要兩顆便能累升一級。”方祖賢環顧左右,笑著說道:“到時,大家夥比的可就是誰的刀快,誰的手長了。”
眾人聞言,或摩拳,或擦掌,或按刀,哄笑不已。
等眾人笑過之後,方祖賢又令道:“傳我令,即刻命人伐木,再令各都隊整軍相候,隻待來敵接近時,便點火施信,共擊來敵!”
眾人齊聲應命,紛紛出帳,各自忙活去了。
轉眼之間,營帳內隻剩方祖賢與花道水二人。
兩人相視一笑,花道水率先開口問道:“聽說無鐵先生也欲隨同赴戰,卻為何瞞了他,不讓其知曉我們具體出緩的時間?”
方祖賢笑道:“固原城內雖有語裳妹妹與眉兒打理,但她們畢竟年少,一旦遇上變故,隻怕很難一時應付得過來。”
花道水頜首道:“這倒也是,如今你已與伍家互對了臉麵,若沒有一個可靠且有能力的人坐鎮,我們在固原城內及附近幾個縣內的買賣必然會或多或少的受損。隻是……我仍有一事尚不明白……”
“大哥請說。”帳內再無旁人,方祖賢也換回了似乎很久以前的某樣稱呼,以示自己對花道水的尊敬。
“我不明白的是,為何我們現下所有的營生所得之利,全都要換買成糧食或是用以私下鑄造兵甲?”花道水道:“我們現今可是大梁正軍了,一應軍需皆有朝廷供給,而且是極為優等的甲級供給,何以還需自己悄悄然購買糧食,私底下鑄造兵甲?”
方祖賢一笑,反問道:“都說這世上的事極少能逃脫大哥的一雙眼睛,莫非大哥還看不明現今這天下的局勢?”
花道水聞弦知意,也自笑道:“天下久合必分,大梁如今早已不複當年太祖之勢了。西有大薩國,西北有白夏國,北有北羌,東北有東滿國,此四國皆大梁之生死強敵。外患倒也罷了,尤其現在,國內更有重憂……外不安,內亦不寧,大梁國運怕是不長矣……”
花道水說的“國內有重憂”,“內亦不寧”,指的是江南的房臘揭竿之亂。
“聽人說,房臘本是江南富商,年前卻是揭竿而起,引十八人殺其縣之令,奪城起事……咳,造反。”方祖賢忙咳了一聲,掩蓋住起事兩字,說道:“富商尚且寧犯滅族之罪而聚眾造反,由此可知江南尋常百姓之苦。”
“由此可知……”方祖賢探指朝天指了指,嘴裏卻說道:“由此可知四大奸臣之禍患何等之深。”
花道水是何等樣的人,哪會聽不出方祖賢話裏頭的意思?這分明是誹謗朝廷,責議天子之過!
他也不點破,也不敢點破,笑著說道:“所以,你想為來日自募家軍早做準備?”
方祖賢聽了,笑而不語。
其實,他適才所言除了非議朝政之外,更是想借此來向花道水示好,想讓他知道自己也是一個有夢的人,而且正在為了逐夢而積極做著準備。
花道水的一個高傲的人,現在盡管已完全屈忠於自己,並全心全意地為自己辦事,但並不表示他心中沒有夢。
什麼夢?亂世之中,人所夢的自然是以安身立命為第一要。可安了身立了命之後呢?無非功名利祿耳!
“其實從你讓無鐵先生暗中重金招募鐵匠之時起,我便隱隱猜到了一些。”花道水說道:“正因為如此,我才沒有反對你將大半盈利用來購糧。”
要說起來,固原城內及附近數縣的買賣方祖賢所占份額並不多,有一大半都屬花語裳與花道水所有。用後世的話來說,方祖賢隻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小股東而已。
方祖賢正身,朝花道水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