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夢蘭在定海縣裏獨霸一方,漸漸把他的名兒傳揚開去,一班做官的也都知道了,有到定海做知縣的,將拜望徐夢蘭的事看得和聖廟拈香一樣地重要,深怕獲罪這位徐老虎,那官就做不安穩了,不得不向他低頭三尺。浙江的巡撫楊朝榮素聞徐夢蘭的才名,嚐遣人致聘他為幕賓,夢蘭拒絕道:“我要做官時,皇帝來請我才去,若論做幕賓,我卻嫌楊巡撫的官職還小,他署中恐容我不下呢!”使者把徐夢蘭的話據直回複了楊撫台,氣得個楊朝榮須兒根豎起,拍案大怒道:“俺當徐夢蘭是個才子,所以不惜降尊前去邀請,那裏曉得是一個狂生,俺要他來署中,竟學劉四罵座嗎?”這時有和徐夢蘭不睦的青吏,或是吃過夢蘭苦頭的致任官僚,乘間在楊撫台麵前講徐夢蘭的壞話,說他包攬訴訟,唆人鬥毆,盜賣公產,迫良為娟等種種劣跡一齊搬出來。楊撫台聽了,越覺忿怒,恨不得把徐夢蘭逮捕到省,當場痛責他一番以出誹謗自己的惡氣。
事有湊巧,恰有個濟寧人叫俞印的,號叫五剛,奉憲諭分發定海。俞五剛做知縣,這次已第七任了,為人幹練明察,善於斷獄,官聲也極好,本應早升知州,奈他生性剛惶,不肯奉承上司,做了二十多年的官仍然這樣調來調去,依舊是個縣尹。這一番往宰定海,還是布政使袁尚保舉他的。楊撫台知他做官清廉,等俞五剛到署中謝委的時候,便把徐夢蘭的事囑咐他,叫他獲得徐夢壯的贓證後切勿留情,隻管按律懲辦。俞五剛辭出撫署,即日起身到任,他進縣署的第一天,青吏私下照知俞五剛,命他循著前任的規例先去拜會徐夢蘭。俞五剛不聽猶可,一聞得徐夢蘭三字,不禁勃然大怒道:“俺官職雖卑卻是受朝廷之命,隻知安民治案,不知什麼的給紳。況這徐夢蘭是一種破書黨的餘孽,俺身為父母官倒去拜望一個秀才不成。”青吏等見五剛言語倔強,知道他不曾嚐著徐夢蘭的辣手,未必肯心願盡服。又是事不幹己的,何必同本官爭執,於是大家冷笑退去。俞五剛見了這樣的情形,料想青吏們都和徐夢蘭通聲氣的,候著他一個錯處,須先打他一個下馬威。五剛似這般打算,徐夢蘭那裏已有差役前去報知。
夢蘭坐在家中,專等俞五剛來拜會他。誰知一天不到,第二天又不來,三天過去了,還是影蹤沒有。那時定海縣中,徐老虎是打出天下的,新知縣到任須要先渴徐夢蘭的,現在一個姓俞的知縣竟不去睬他,那些好事的人當麵譏笑徐夢蘭,說他逢著對頭,綽號徐老虎,可碰著打虎的來了。夢蘭聽了他們的含汕帶諷,心裏如何不氣,就拿俞五剛恨得牙癢癢地,說他看輕自己,早晚要叫他嚐嚐徐老虎的滋味。
徐夢蘭有個堂房嫂子馬氏,是個青年寡婦,幸而生了個遺腹子,馬氏便誌矢柏舟,盡願守節撫孤,把十隻指一頭去做針線生活換了錢來養那個孤兒。時城內富戶王常,新近斷弦想娶一個繼室,揀來揀去不合意。一天的清晨,王常出城催租,遇見了徐夢蘭的堂嫂馬氏,不覺驚為天人。一打聽是個少年婆婦,心裏不勝高興。後來又得知是徐夢蘭的嫂子,嚇得王常搖頭吐舌,連話不敢請教。鄉村裏那種虔婆生涯的人倒也很多,聽說王常看上了馬氏,大家垂涎王常有錢,忙來和王常道:“員外如真個看得對的,不怕徐老虎凶,隻要有銀子,什麼事做不到?’王常見說,心裏又活動起來,囑那虔婆慢慢地圖機會。那虔婆也是個有名的悍刁婦人,膽又是大,竟連夜去見徐夢蘭,直接同他商量。夢蘭要的是錢,便索價一千兩,少一錢就不願意做這勾當。虔婆回複王常,居然依了夢蘭的話,夢蘭看在錢的麵子上,硬自出頭遣嫁堂嫂馬氏。族中人素畏著夢蘭無賴,誰敢到虎頭上來搔癢。不料馬氏得知了消息,大哭大跳地抵死不從。徐夢蘭沒法,暗下去告知王常,令他帶幾十個健仆把馬氏劫進城去。那馬氏坐在一乘小轎裏麵,手攀著轎杠一路隻喊著“救命”,正值那俞五剛的轎子出來,喝叫停住轎兒,令把小轎裏的婦人和抬轎的一幹人統傳到了轎子麵前。先問馬氏為什麼叫救命。馬氏乘間將堂弟徐夢蘭逼嫁寡嫂的情形,帶哭帶訴地說了一遍。俞五剛聽了,也不多說,但命衙役把馬氏和十幾個健仆一並帶人署中。王常眼巴巴地望那新婦到來,忽見家人來報,新婦大喊救命,被知縣帶到衙門裏去了。王常本是個膽小的人,聞說要吃官司,先嚇得屁滾尿流,忙去求徐夢蘭設法,夢蘭似毫不在意地說道:“這件事若鬧起來,罪名是俺一個人的,俺且在家裏等候他,看那俞五剛拿什麼樣的手段出來。”正在這樣地說著,早見兩個差役跑來。大家都認識的,那差役對徐夢蘭說道:“徐相公閑著嗎?本縣的太爺要請你說話,煩你勞一會駕吧!”夢蘭笑道:“俞五剛請俺,可有柬帖嗎?”差役不敢取出朱簽來,推說忙迫不曾備的。徐夢蘭仗著平日的橫勢,諒俞五剛決不敢難為他的,以是昂然進城,同了那差役來見五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