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都魯看了那匹馬,不禁大喜道:“馬是好馬,恐怕性兒猛烈一些,力氣小的人未必馴得它住。”說罷,回到帳後,挽著滿奴的玉臂一同出來看馬。莫都魯指著馬笑道:“福晉愛出去圍獵,俺已替你備下一匹最好的坐騎在這裏,隻恐你沒這勁兒騎坐它,俺可以再揀一頭性子善耐的給你騎坐。”王滿奴把粉頭一扭,微微笑道:“貝勒倒替咱這樣留心,不要管它怎麼樣,等俺來試騎一會兒,看能駕馴它不能。”說時盈盈地走到馬前。細看那馬高頭雄肩,形狀偉健,心上已是萬分愛慕。莫都魯早令小軍來扣上絲緩,安了嚼環,又放上一個明朝皇帝欽賜的紫金雕鞍。毛列罕部嚐朝貢明廷,故有些賜物。垂下一雙蟠嫡的金踏蹬,馬項下係了一顆鬥大的紅纓,再綴上二十四個金鈴。裝束停當,那馬愈覺得偉駿不凡,真是人中蛟龍,馬中赤兔,誰看見了也要喝三聲采的。
這時王滿奴在旁,也不要人扶持,隻見她撩起繡袍,踏上一足,翻個身兒已輕輕地跨上雕鞍,莫都魯忍不住喝了聲:“好!”王滿奴便舒開玉臂,帶起絲韁,隻略略地一抖,那馬頓時放開了四蹄,潑刺刺地望著碧草地上風馳電掣般跑去了。莫都魯怕那馬跑出了性,滿奴收不住I繩,忙喚過幾個近身護兵,選了三四匹好馬,飛也似的趕上去保護。滿奴的馬快,護兵們加鞭疾追,越追越遠,王滿奴已馳過山坡了。護兵們隻得大叫:“請福晉少停,貝勒有話在此。”看滿奴時,猶是伏在鞍上疾馳,好像不曾聽見,竟自下坡去了。三四護兵直趕得滿頭是汗,及到了山坡上,下坡便是一片的沙漠廣地,連林木也沒有半株的,東邊是塔漠兒河,西麵是座小小的土岡子,岡下也有三四十戶居民的帳篷子。那護兵在坡上繚望,隻不見滿奴的影蹤。護兵心慌,一齊鞭馬下岡,大家商議著,不知滿奴是往哪一條路去的。東邊是河,當然不會去的,正北有百來裏的沙漠,諒來跑得沒有這樣的快。隻有西麵的土岡那裏,或者躥過岡子。人和馬被土岡掩住了,所以看不見了。護兵等議論了一會,斷定滿奴望土岡那方去的,於是並力西追。趕上了土岡子向北望時,隻叫得一聲苦,原來土岡子那邊也是漠漠無際的沙漠空地,哪裏有什麼滿奴的影兒,護兵們四下找近了一遍,不見滿奴。大家沒法,慌忙回去報知莫都魯。莫都魯聽說大吃一驚,便親自帶了五六十名健卒,向西邊的土岡子下,挨戶一家家地搜查。任你找穿帳篷底,也休想尋得滿奴的影蹤來。
做書的趁這莫都魯搜導的空兒,且把王滿奴敘一下。當時王滿奴要在莫都魯麵前逞本領,出個岡子給他瞧瞧。誰知那馬性子暴烈,一經跑出火來,便不肯受人們的羈勒,非把氣力跑完自己不要走了才能住足。王滿奴坐在馬上,覺得愈跑愈快,耳邊呼呼風響,睜開眼來,見四麵的東西一點也瞧不清楚,弄得滿奴頭昏目眩,伏在鞍上不住地喘著氣。一會兒聽得背後有人呼喊,心裏雖是明白,要想答應卻是抬不起來,又不肯虛心喊救援,一味地任那馬兒騰雲駕霧地跑著。
正在昏昏沉沉的時候,忽覺身體兒已離了空,有人在她耳畔低低喚著,微微開了星眸一瞧,是一個陌生男子立在自己的身邊,一手扶著她笑嘻嘻地說道;“姑娘不要慌,那馬已被俺扣住了,你且定一息神吧!”滿奴聽了,重又閉上兩眼,那男子便輕輕放她在躺椅上睡下。滿奴才有些朦朦朧朧,身體兒似又有人攙扶起來,一陣的杏仁香味觸鼻,似有杯子湊在口邊,滿奴不覺櫻唇輕啟,竟一口一口地呷了下去,仍又倒頭睡下了。這時遍身鬆爽了許多,隻骨節很是酸痛,又過了一刻,精神漸漸回複轉來。滿奴便睜眼偷瞧,見自己臥在一個碧油的帳篷裏,那帳子雖然不大,卻非常地清潔。那中間正設著幾桌,沿壁擺列幾座書架,一張精致的胡床,床邊懸掛著琴劍,想那男子斷非俗人。回顧見方才的男子正含笑著呆呆地對自己瞧看。羞得滿奴忙掉過頭來,便欲掙紮起身,不知怎的,手足都是軟軟的。那男子見了,伸手搭住香肩扶起滿奴,一麵笑道:“姑娘受驚了,還是再息息起來,俺就送姑娘回去。”滿奴見說,想起自己騎著了劣馬,弄得知覺也失了。必是那男子扣下來了,承他給自己飲了一杯杏酪,才得清醒過來。滿奴想到了這裏,芳心中又感激又是害羞,待把話來道謝那男子,一時又想不出,正不知是說什麼話好。再偷眼看那男子年紀至多不過弱冠,卻生得麵如傅粉,唇若塗朱,隆準廣額,長眉入鬢,兩眼有神,英姿奕奕,那儀表真有霧月光風之概。更加上他微微帶著笑容,愈顯出他齒白唇紅,如臨風玉樹了。滿奴不由地心上一動,暗想世間上有這般俊美的男子,倘和那莫都魯比較起來,鳥鴉與鴦鳳真是天淵之判了。又想起他殷勤扶持,親遞湯水,素來麵不相識的,竟有這樣多情,也是男子中所少見的,女子能嫁到這樣的好丈夫,才算不枉一生。滿奴心裏骨碌碌地想著,粉臉已紅暈上了眉梢,便低著頭默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