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愛還是恨?
是眷戀還是錯過?
(1)
入秋之時,周家鬧得天翻地覆。
周宜除了上班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沉思。妻子怎麼勸,他都不肯出來,也不和任何人說話,他現在隻想把自己裝進一隻鳥籠裏。他多麼期望自己是眼花,抑或是沒有去若寒的學校。
每每想起那一幕來,他的心髒就有點受不了,從來沒有的痛心占據了整個心頭。他扇了她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打她吧,現在想來那麼後悔,可是當時那情景,他真的是五雷轟頂了,舉起的手就那麼狠狠地扇了下去。腦子裏蒼白蒼白的一片。最可悲的是,從女兒口中說出來的那些話,一字一字刻在自己心上,原來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如果當時不是她!
如果當時他們不是在做這麼不知廉恥的事情!
如果當時不是他心血來潮地要到學校去看她!
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吧。
當時他猛地走過去,推開對麵那個緊貼著女兒的男生,望見女兒整張的臉,上麵寫著驚慌失措,又恐懼不安。
他們在做什麼!他們還要不要臉!
如果他沒看錯,他們是在接吻?!
天啊,這無疑對於周宜是致命的一擊。他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人民教師,他懂得什麼是禮儀廉恥。所以任憑周若寒怎麼下跪求饒,抱住周宜的雙腿撕心裂肺地哭,他還是堅決地把她拖回了家,關了三天三夜,他不聽任何解釋,她也不想再作任何解釋,因為她知道一切都隻是徒勞,他現在是聽不進半點油鹽了。
妻子不知道兩父女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問周宜,周宜就指著若寒說:“你去問問你那不知廉恥的女兒吧!”
而若寒整個人都木然地躺在床上,什麼話也不說。周宜老婆心疼自己的女兒,和周宜吵起來,說他腦子進水了,是不是女兒死了他才高興,那當初何必要生下若寒。
周宜痛心疾首地說:“早知道生出來是個孽女,是應該早點弄死。”
“周宜,這日子你是不想過下去了是不是?她做了什麼事讓你這樣咒她!你不疼她也就算了,可她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是我的血,她沒爸的疼,不代表沒媽的愛。”楊芸(若寒媽媽)被激怒了。
這時,若寒房間的門被漸漸打開了,她三天都沒走出房門半步,飯也沒吃,水也沒喝一口,她聽見了周宜和母親的爭吵,心揪著地下了床,兩隻眼窩又黑又深。
“你們不要吵了。”她像一個幽靈一樣“飄”過來。
“媽,你不用為了我再和他爭了。爸,你也不用再詛咒我了,這書我也不讀了。
“這三天,我想了很多事。爸,一些話我早就想和你說了,以前不敢說,現在我是什麼都不怕了。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去爭取你對我的喜歡,我不是天生腦子就很好使的孩子,其實我記憶力非常的不好,一個英語單詞我可能要花一早上的時間去反反複複記。有時候深夜,我實在困了,就用大頭釘紮自己的手指,感覺到疼了就清醒了,就可以再多記一遍課文了。上學的日子,我從沒去逛過一次公園,沒看過一場電影,沒有夏令營,沒有寒假暑假,為的就是能博得你的歡心,因為考試考第一名,那時候我才能看見你對我的笑。你從來不會打心眼裏對我笑,你笑的都是我的第一名的成績單,你笑的是聽到老師、同學對你女兒的讚賞,這樣讓你覺得有麵子。
“你一點也不愛我,可是,我很愛你。我以為我一直很努力,總會得到你的疼愛。可是我現在明白了,你的疼愛都是我身上這些別人給的光環,一旦我失去了所有的光環,你就還會像當初我出生的時候那樣,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不優秀,我隻是努力。現在我還能努力去爭取到一些東西,可是當我有一天再怎麼努力,也達不到你的期望,當有一天我身上沒有任何榮譽和讚賞,我甚至會做錯事,會走上你不喜歡的道路,那時候我就是真的失去了你。
“所以,我想明白了,以前我是在為你活著,為你考第一名,為你不穿花裙子,因為知道你喜歡兒子。現在我要為我自己而活,我要做我自己。不過你也不用為你將要失去一個優秀的孩子感到後悔和難過,不是還有另外一個兒子在等著你嗎?你可以把他找回來,甚至是把那個女人也找回來。”
周宜臉上已經慘白得看不出一絲血色。她最後的那句話,致命地擊中了他的心髒,直接置他於死地。楊芸在邊上已經泣不成聲,完全崩潰了。
“你……你說什麼?”他顫顫巍巍地問,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若寒並不理會周宜,轉過身,朝向楊芸:“媽,你不應該再待在這裏。他不愛我,也不愛你。”
血淋淋的真相,傷得一家人體無完膚。
楊芸覺得心酸至極,這些年來,她一直和周宜分房而睡,其實她早在結婚的第三年就提出了離婚。
當她發現周宜珍藏的那張女人的照片,她整顆心都碎了;當她還知道這個女人和周宜有過一個兒子,她更加氣得快撒手人寰。他表示一刻都沒有放棄過去尋找他們。那時候,她才知道,他不是封建地重男輕女,他隻是固執地在懷念那一段深愛卻又不能相守終身的愛情。他要有一個像她的妻子,有一個像他們結晶的兒子。所以他不是不滿意若寒,他隻是不滿意為什麼她不是一個兒子。
她後悔自己這麼草率地就嫁給了周宜,她原來一點都不了解他,過去她以為他老實、正直,雖然有時候太有板有眼了,但人品不壞,可是她做夢都想不到他埋藏了一個這麼重大的秘密。悲痛萬分過後沒多久她就提出了離婚。
可是周宜的固執迂腐和滿腔的虛榮讓他不肯離婚,他說自己是結了婚就不會離婚的人,離婚像什麼話,簡直就是丟人!楊芸想過作鬥爭,可是看著才幾歲的女兒,又於心不忍。待是待下來了,可是和周宜的情分早已盡了,兩個人分房而睡,楊芸的事情,周宜不得過問,而楊芸也不再幹涉周宜的世界。隻是有一條,他如果要把私生子接回來一起生活,那麼她就走。其餘的,她都不聞不問,漠不關心。
也真是一對神奇的夫婦,在一段如此冷漠的婚姻裏麵,還能維係這麼多年,實在不容易。兩個人都死了心,無所謂一生怎樣過下去。埋藏下去的秘密,都是因為還要組成一個家,讓這三個悲劇的人生活在一起。
十幾年過去了,原本平淡卻溫暖的生活,現已波濤洶湧。
周宜的心是碎了,說起多年前的往事,他怎麼能不痛心疾首?他怎麼能不肝腸寸斷……
照片上的女人叫連心,他們曾經相愛。十八九歲的年紀,周宜愛上了學校歌劇團的領舞連心。他們帶著冒險精神,突破了禁忌,沒過多久連心懷孕了。當時的學校還是封閉的,有女生懷孕,被查出來,兩個人都得退學。連心想都沒想就決定輟學,成全周宜的深造。連心離開後,隻知道她生下了孩子,是個男孩,其他的就再無音訊了。他給她的住址寫信,最後都是查無此人地給退了回來,他不知道她在哪裏,也不知道兒子在哪裏,他原本想等畢業後找到連心,然後娶她。可是當他讀完大學出來,原來連心住的地方早已夷為平地了。
物是人非,人海茫茫,找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挨到三十好幾的歲數,周宜最終還是無奈地接受家裏的安排,和熟人介紹的楊芸結了婚,他之所以那麼害怕女兒早戀,也是因為不想讓她走連心的老路,女孩子要懂得保護自己。
聽到女兒說的那些話,他卻連一點反駁的欲望都沒有,他從來沒覺得這麼孤單過,全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人。她才多大?17歲的年紀,卻可以隱藏得這樣好,她什麼都知道,卻隻字不提,還是一如既往做出孝順乖巧的樣子。難道她翻看照片的時候會沒有恨嗎?不,她有。她隻是壓下去,深深吸一口氣,就那麼咽下去了。她把恨慢慢轉化成一種不甘,不甘周宜對自己的忽視,她那麼努力想爭取什麼,想證明什麼。她表麵上的乖巧、聽話、優秀都是她內心的強勢。她不是軟弱溫順的人,原來她那麼爭強好勝,卻可以掩飾得滴水不漏。17歲的孩子懂事得像27歲的大人,真有點可怕。
另外一間房裏,若寒抱著自己小時候的日記本,看著那麼多本子,其中有一篇就是寫了8歲那年,她發現父親堆滿了秘密的鐵盒,裏麵有著寫給連心所有的信。那天她哭了很久,邊寫邊哭,日記本都哭花了。也就是那天,她開始很努力很努力,她要和那個素未謀麵的“哥哥”競爭,奪得爸爸的愛。
現在想來,一切都太可笑了。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你都可以靠你的努力去得到,可是,唯獨人的心不行。
(2)
蘇默頭上掛著彩,包紮得嚴嚴實實。劉淺在一邊不停地說:“暖東洋那王八真他媽太狠了,蘇默你幹嗎還老讓著他?”。
蘇默不想說話,他隻是想著剛才發生的一連串事,就像在放電影,他現在還轉不過腦子來。
暖東洋說得對,他不配。
喜歡她,他不配。
這一次他又害了她,每次他都在傷害她。以前是誣陷她跟暖東洋,讓她被她爸教訓;現在又害她被她爸直接抓了現場。他問若寒,是不是把那個吻還給她,她就能不再恨他,她就能結束這場遊戲?她驚訝地望著她,她的沉默是遲疑,而不是縱容。
可是他卻又親了她。多荒唐的遊戲,好像是偷走了又能還回來。可是那一刻他才明白過來,他是在找借口,他不想結束他們之間的遊戲,那樣,他們的距離有多遠,他可想而知。
他想吻她,他貪戀她嘴唇上的柔軟,他享受她的驚慌失措,還有她錯愕的模樣,可是他不配。
若寒的父親氣衝衝地拉開他們,他站在一邊,若寒瞬間就跪在周宜麵前叫爸爸。
他還企圖解釋,想把一切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不是周若寒的錯,是我威脅她的,她沒辦法反抗。”
周宜不聽他的話,隻是拉扯著女兒。他很想罵女兒不要臉,可還是忍住了。
蘇默想來幫若寒掰開周宜的手,可是卻被周宜一把甩開,因為沒站穩,摔在地上,背部剛好撞到了一塊石頭上,破了皮,卻還是用手支撐起來說:“你不要教訓她,是我一個人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