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是那種東北叫做“木刻楞”的房子,就是用大圓木一根根地碼起來,中間用榫子連著。屋頂是鋪著青石板,為夏天防熱,再搭上厚厚一層柳條簾子。
院子占地有200平米,四周用胳膊粗的白樺杆子圍成木柵欄,長白山裏管這種柵欄叫“障子”。厚木板做的大門虛掩著,井建民沒敢貿然推門,山裏人家的狗厲害著呢.
他喊:“有人沒有?有人沒有?”
隨軍著幾聲狗叫,有人從屋裏出來,響起一個姑娘的聲音:“來了,來了。”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月光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站在麵前。
井建民見過美女,但沒見過如此清純美妙的少女。她是那種無法具體地形容,隻能用一個美字來概括的美女。
深山出俊鳥呀。
“你哪來的?瑪達山了?”她的聲音像泉水一樣,叮咚叮咚,清脆甜美。
“走瑪達山了。”
“那就快進來吧。”她說著,指著井建民,對狗喊了一聲,那兒便不再衝井建民吠,友好地走上前,在井建民的腿上嗅了嗅,搖著尾巴走了。
推開小門,跨過一道高高的木門檻兒,再向下走了兩級台階,才落腳到地麵。這種外高內低的房子,冬暖夏涼。
屋裏分開裏外間,外屋做飯,裏屋睡覺。屋裏也沒有什麼過多的擺設,兩個大甕,兩把椅子,一張高腳桌,一麵鏡子,桌子上放著一台老式電子管收音機,灶台上放擺著幾個鍋,灶台旁立著碗櫃。讓人耳目一新的是牆上貼著幾張當紅明星大頭像,上麵印著賣農藥和化肥的廣告。
桌子上放著兩盞鬆油燈,燈蕊很粗,照得屋裏亮堂堂。
姑娘的奶奶從裏屋出來,八十多歲,背不彎,腿不軟,很硬朗,說話底氣兒足:“來啦,坐椅子上吧。孫平,給客人泡碗茶。”
說話的口氣就像遇到了老熟人,讓井建民感到很輕鬆。
“你從哪裏來的?”她搬個小板凳,坐在當屋,一邊敲鬆籽,一邊聊著。
“我從M市來,到這裏來給我祖先上墳。”
“噢,”她若有所思,“你祖先也是伯嶺人哪。聽說古時候伯嶺人家不少,後來漸漸都下山了。這山裏倒是有幾處老墳地,不知你祖先的墳地在哪兒?”
“我沒來過,隻聽爺爺說在白玉砬子附近。”
“白玉砬子?沒有。”
“肯定有,我爺爺說得非常清楚。就在伯嶺的南嶺這邊。”
“你爺爺八成記差了。”她說,“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地方。伯嶺這地兒,我18歲來,如今我86歲了,這山裏哪道溝哪座砬子,我都知道,就是不知道有個叫白玉砬子的地方。”
口子村的人說沒聽說過,老太太也說沒聽說過,他們可都是伯嶺這地方住了一輩子人了。他們都不知道,我到哪兒去找呀?井建民內心焦慮。
老太太說話非常直,不藏著躲著,和她聊天,真是件痛快事。井建民問她以前的事,她說,她18歲時,從山外嫁到了伯嶺一戶有錢人家,當了地主太太。東北民主聯軍來這裏後,她丈夫去了北平,後來49年去了台灣,再也沒寄一封信來。她兒子和兒媳婦前幾年相繼去世,留下她和孫女孫平,政府動員她下山去住,在口子村給蓋個房,但她住大山裏習慣了,不想去。
說到這,她有些傷感:“孫女今年十八了,以前這伯嶺裏有個小學,她念到六年級。上初中時,要到鎮上住宿,她怕我一個人在山上沒法生活,就沒去上學,陪我在這裏。唉,我老了老了,把孫女也耽誤了。我現在就盼著快點死,我死了,孫女也就沒有我這個老負擔了,就可以去山外生活了。”
“奶奶,”孫平正在灶台前燒火,回頭嗔道,“你說些什麼亂兒八糟地。”
“唉,”老太太又歎了口氣,“可是,我孫女還沒出嫁,我閉上眼睛也不放心。我等著我孫女哪天找個好人家嫁了,生兒育女,我死也放心了。”
“奶奶,”孫平過來,摟住奶奶的頭,“奶奶死,奶奶能活120歲。你看你腰不腰、發不白,吃得比我還多。我陪著奶奶,就是出退了,我也帶著奶奶一起過。”
井建民感動不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