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肖源的認知裏,地球上不管哪個地區、那個時代都沒有這樣一種文化。或許有相似的,卻沒有在同一條件下發展到這個地步的。
這裏的房子多半由方形的石板構建,少有超過三層的建築,處處都有祭典或動物的彩色壁畫。街上女人身上的飾品很少,倒是男人們有不少把自己打扮得珠光寶氣。衣著打扮的差別十分明顯。在這群神情肅穆、步伐一致的戰士推著稀罕物件們,沿中央主幹道往盡頭山腰上的宮殿走去時,隻有手臂上戴著臂環的人才敢停下腳步,站在路邊沉默觀看,而剩下的人多半隻敢匆匆抬眼瞥上一眼,又繼續自己手上的勞作。且這些人全都身材高大,就連女人大多也比身高中上的肖源要高上不少,手臂與大腿處的肌肉線條還一看就知道飽經鍛煉,收拾肖源大抵就跟收拾小雞似的。
但最古怪的地方,並不是這裏人的外貌。肖源安靜如雞地吊在戰士寬厚的肩膀上皺了皺眉。
這個城市太過安靜了。肖源想。安靜得甚至有些異樣。
麵對從海上帶來這麼多稀奇動物凱旋而歸的戰士們,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更別提熱烈的歡迎,或是熱情的問候。無論是年幼的孩子,還是美麗的少女,這個城市所有的人都像木偶一般,沉寂著,不發出一聲聲音,不顯露一絲情緒。
簡直就像是、就像是……放著一部電影,卻被什麼人關掉了音量鍵一般。又或者是被抽走了應有的情緒,隻剩下一雙雙幽深的眼睛,與沉默的注視。
肖源不由打了個顫,滿腦子都是一堆原始社會人祭的可怕故事,冷汗一層一層地冒出來。越是靠近山上的那座宮殿,心裏就越是惶恐,等到了山腳下被放下來的時候,他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
肖源有些困惑。他往常雖然也算不上什麼膽大的家夥,可也不至於這麼簡單地自己嚇唬自己就到了這種地步。隻是押送他的人半點也不給他再探究的餘閑,用手推搡著,強迫他邁上麵前那一條漫長而陡峭的白石階梯。
隻踏上去一步,他就開始打冷顫了。明明之前在海上還是恨不得把人曬融化的太陽,在進入城中,尤其是灑在這條樓梯上的時候,就好像裹了一層極地的堅冰似的,沒有帶來絲毫的溫度。肖源哆哆嗦嗦地用雙手環抱住自己,感到了從骨子裏散發出的寒意。
這種不知出處的寒冷帶來的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極度不適,還有心理上的壓抑與沉重,就好像他在極夜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過了一整年一般,就連心中的感情、腦中的想法都快給凍僵硬了。他看見周圍的其他人都沒有出現他這種情況,甚至還在滴著汗液。可偏偏隻有他,在這烈陽下攀爬這樣陡峭的階梯,卻冷得仿佛赤身穿行在北極洋的海水之中。
他身後的人卻仿佛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或者看見了卻毫不在意,隻一味地在他受不了而停下的時候,用力迫使他繼續往前。
不知過了多久,在肖源覺得自己都快凍暈過去的時候,仿佛看不到盡頭的階梯終於迎來了最後一層。
大殿前有八根粗壯的石柱,撐起近二十米高的巨大殿門,其直徑堪要八個壯漢合抱才能圍攏。大殿本身也全由這種灰白的石頭建成,上頭雕刻著娟秀而繁複的植物花紋。肖源在走完樓梯後感覺好了許多,隻是依然感覺呼吸有些艱難,仿佛毫無防備地行走在高原之上。他抱著自己輕輕地打著顫,半抬著頭看四周的環境。
他認出了那種石料就是漢白玉。這種大理石在陽光底下會綻放出驚人的模樣,仿佛真正的白玉般光亮純淨。隻是不巧,大殿上方有一整塊厚重的雲,風吹也不動,結結實實地擋住了所有的日光,讓這些精巧壯觀的建築倒顯得有些灰撲撲。
大殿前方是一塊地麵畫滿幾何圖案的廣場,兩端邊緣擺放著數座線條流暢潤滑的人體雕塑,全是戴著奇怪頭盔或臂環的男人女人:女人佩蛇,男子戴牛,不著一縷,隔著廣場遙遙相對。廣場上又有身著白裙的女人們在跳舞。她們在臉上畫了毒蛇般斑斕豔麗的妝容,長發上、手臂上都圈著金屬的首飾,仿佛被一條條纖細的蛇蜿蜒著纏遍了全身。在戰士與貨物走過廣場時,一邊像蛇般舞蹈,一邊低聲吟唱不知名的歌謠。
她們在唱:
“願狩獵永不停歇
願箭矢浸滿鮮血
願敵人死亡殆盡
願殺手永夜不絕
願女人得償所願
願子嗣與刀劍共眠*”
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作者有話要說:*:改自《海洋深處》納撒尼爾·菲爾布裏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