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肖源再次回到大殿裏的時候, 他知道在自己離開後,時間的軌道線還是會按原狀進行。格萊尼斯的哥哥依舊會死去, 子嗣稀薄的格萊尼斯父親,依然會把格萊尼斯這個私生子,捧上繼承人的位置。
但他同樣也知道, 當他們在下一個格萊尼斯人生的重要節點再會的時候,格萊尼斯還會記得他。記得在八歲那年, 府中動蕩、而他成了被各方觀望卻又故意漠視的準繼承人的時候,他不再是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他擁有了願意全心照顧他的親人, 願意和他說話、陪伴玩耍的友人。
肖源能充分地想象出來,在原本的時間線裏, 這個時候的格萊尼斯, 是怎樣地獨自坐在小花園的秋千上,從太陽升起到太陽落下,在過於年幼的年紀裏, 過早地體會到過多的寂寞與孤獨。身邊來來往往的仆人、客人那樣多,卻沒有人願意停下腳步,哪怕和他說上一句話。所有人都隻圍著他的哥哥。相隔不到五十米, 擁有同樣的一半血脈的大臣親子, 就算可能之後會成為新的繼承人, 此時也依然無關緊要。
已經發生的事情, 肖源改變不了。但至少在這個分世界裏,他能盡全力給格萊尼斯的記憶裏多留下哪怕一分的溫暖,也算是難得的幸運了。
肖源未做休息, 直接走向了第三座雕塑。麵前的雕塑已經是個翩翩小少年的模樣了。成年後令人驚豔的長相已經初見端倪,就連眉眼間那份多出來的冷漠也被雕刻師表現得活靈活現。肖源近乎憐愛地端詳了雕像一眼,下一秒,果斷地伸手撫上了後者的肩膀。
而在大殿最深處,肖源已經忽視良久的王座上,倘若此時有人在旁邊,或許就能驚恐地發現,之前在王座上看起來一直像座沒有生命的冰雕的男人,在肖源接連對三個雕像做出動作後,表情竟像塊麵具一般,慢慢地產生了鬆動的裂縫。
視角再回到肖源。他此時的狀態可算不上很好。
肖源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在回到格萊尼斯那段過去的瞬間,就被一群侍衛打扮的男人當做刺客,直接被抓住胳膊摁在了地上。他也算是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關節被強行扭曲的疼痛了,一時間有些齜牙咧嘴。
“放開他。”一個沙啞卻顯十分氣勢的聲音從上至下地響了起來。聽這聲音,主人看來還是個正處在換聲期中的青少年。但肖源從下往上看去,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雙做工十分精巧的銀紐扣小牛皮靴。
“可是,小主人——”
“不聽話的仆人,我不需要。都下去!”難以想象這樣一個沙啞難聽的典型換聲期聲音,也能擁有如此的威嚴。幾乎在下一秒,按住肖源的侍衛便紛紛散開,並退出到了房間以外。
肖源被一隻手拉了起來。
“你來了。”黑發、藍眼、相貌驚人,是格萊尼斯無疑。可奇怪的卻是,眼前的小小少年一點兒也沒有過去軟萌的稚嫩了。他看肖源的眼神也是冷冷的,透著一股無欲無求的古怪。
肖源拍了拍身上的灰,有很多的話想對他說。想問問他這幾年過得如何、成為繼承人後是否得到了父親的關係等等,可卻通通被那個眼神堵在了嘴裏。
“……看來你過得不算很好。”最後,他隻能幹巴巴地說道。
格萊尼斯沒有說話,隻是自嘲地微勾了勾嘴角。“你再次出現,也就意味著我又有大麻煩了是嗎?”
肖源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並不願意把他們的見麵弄得像是什麼報喪的烏鴉或禿鷲。這遠非他的本意。
“有多糟糕?”
“嗯?”肖源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我是說,這次的情況有多糟糕?”少年挑起了眉,眼神依然冷淡,“超過藏在蘋果派裏的毒殺?十個人的暗殺小隊?馬鞍裏的毒針?拚了命想要給自己還沒影的兒子消除隱患的妓女?”
肖源震驚地張了張嘴。一開始跳入腦子裏的想法,自然是擔心與後怕。但很快,肖源就意識到了格萊尼斯的這些話並不僅僅是為了質問。
……更像是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主動傾訴。
他歎了口氣,在少年保持著冷漠的眼神裏,上前擁抱住了他。盡管自從這次他過來以後,少年的模樣怎樣看都不算親切,但在被肖源抱住了以後,後者最終還是沒有拒絕。
“……為什麼之前神明就能不讓你過來?”少年的臉埋在他的肩上,聲音悶悶的,“我差點兒就死了。那也算不了什麼嗎?”
肖源輕輕撫著他的背安慰,“也或許,他隻是覺得你自己也能應付得過來。知道每一次挺過來之後,你都會愈發成長起來,變得更加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