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源輕歎了口氣,卻沒有埋怨他每一次都問同樣的問題:對於肖源來說,這些見麵中間隻隔著短短幾分鍾罷了。可對於格萊尼斯來說,這些重逢之間,卻都是充滿了變故與磨難的幾年。不管有多少的不安、懷疑,甚至怨恨,都是情有可原的。
肖源能理解他所有重複的不解,再次耐心地一字一句說道,“不管多少次,隻要你問,我都會說的。我來到這裏的唯一理由,就是你,格萊尼斯。”
“我並不會要求你一定要相信我、依賴我,或是回報。你讀過故事的對嗎?當一個人想要幫助另一個人的時候,如果本意是要求得到回應,那就不再隻是單純的幫助了。”
青年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笑了,“你每一次都像是專門挑時候來和我說一些大道理的。”
“挑時候?”
後者像是故意挑釁似的衝他呲了呲牙,“我腦子裏想的全是糟糕念頭的時候。”說完後,他像是專門要等著看肖源怎麼退縮似的,略有些得意與隱隱的畏懼結果似的看著他。
“嗯……你說的大概也沒錯。”肖源卻壓根沒有理會這個簡單的試探,他轉而承認道,“你可能不大相信,其實我以前的工作,就是給人講道理的。”
“是嗎?”青年彎了彎眼睛,臉上還充滿著疲倦,卻不再像剛剛那麼陰鬱,“聽起來無聊極了。”
“可不是嗎。”肖源笑了笑,推開了門。
“你知道。”在他身後,青年的聲音卻再度響了起來,“他們來府上殺人的時候,你一直沒有出現。”
肖源一愣。
“後來我覺得,”青年的聲音冷冷的,卻又透著一股不再相信之前的自己的歎息,“你也是那個人計劃裏的一環。”
從在他終於要從私生子變為繼承人的前夕出現,在他要成為真正的大臣府發言人的前夕出現,肖源露麵的時機太過湊巧,就是再怎麼不肯相信最壞的猜測,在國王下令圍攻的時候,在他拚勁全力才逃出來的時候,再單純的人也會自然地懷疑起來。
懷疑人生裏這最大的一份溫暖是否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陰謀,那些重複了多少次的“愛”是否又全是演技高超的表演。
“這聽起來很合理。”肖源回頭輕聲道。
青年看著他的眼睛片刻,突然又笑了一聲,“我本來,就要殺掉你了。”等待著、等待著,甚至開始模糊自己到底是期待他再次出現,還是希望他再也出現。但最後留下來的念頭隻有一個: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就定要把這個騙子徹底解決。
“那為什麼沒有動手呢?”肖源問道。
青年沒有立即回答,轉而看向了自己手中緊握的匕首。“……我沒有多少可失去的了。”他說道。
所以,哪怕隻是一個別有用心的騙子、叛徒,也成了自己擁有的,最後一件東西。
“我承擔自己所做事情的一切後果。”他抬起了頭,這一次,眼神變得淩厲卻認真,“我主動放棄了殺死你的機會。就算你現在上去告訴那些海盜我就藏在這裏,我也不會怨恨這個後果。”
他隨手向肖源拋來一物。後者接過來一看:竟是一枚金製的權戒。大抵就是大臣象征身份的證明了。不過這個東西,在這艘海盜船上唯一的用途,或許就隻有金子本來的價值了。
“想讓他們在找到我之前,相信你而不是殺了你,就用這個吧。”青年昂了昂下巴,縱然是在如此狼狽的境地裏,卻還能露出此時睥睨的架勢,這不僅讓肖源想起了之前世界裏,不可一世的龍。
但他也知道,比起擁有強大力量做底氣的龍,眼前這個青年的模樣不僅僅是在虛張聲勢,同時,也是一種已經不再抱有希望、也不再在乎自己死活的自我放棄。以及,作為最後一個原因的……
在如今失去了一切之後,他卻還抱有著那麼一絲僅剩的希望:希望他這短短一生中,最大的秘密與對愛的渴望——肖源,不會真的背棄於他。
他沒有把戒指扔回去,也沒有為自己辯解,他隻是笑了笑,把權戒藏進自己衣服最隱秘的口袋裏,隨後準備轉身向甲板走去。他在關門時衝門裏的人促狹地眨了眨眼睛,“知道嗎?”
肖源親切而頗為懷念地笑道,“你其實一直比看起來的模樣要笨多啦。”
青年一怔,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看著重新閉合上的門,疲憊而又溫柔地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