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格萊尼斯成年以前的人生, 除了被殺害的危險以外,在需要愛護與關心的年紀卻被欺辱與漠視是最大的問題, 那麼,在下一個階段裏,這一切就上升為了整個家族的仇恨。想要安撫前者, 並未擁有太大的困難。
畢竟不管是母親死去,而淪落為比下人更低賤的私生子, 還是從私生子第一次走上繼承人的位置——哪怕隻擁有一個明麵上的頭銜。這個少年實際上或許正處在格萊尼斯此生最閑適、能任性的階段開端之處。在肖源離開的時候,他會被順理成章地搡上大臣代言人的位置, 並代表整個大臣府邸。
他依然不會擁有真心的朋友、家人,但在物質方麵, 他至少第一次能夠體會站在王國上層之一的滋味, 也能體會到自己說出口的命令,會被所有人當真的存在感。
肖源隻希望他能在這幾年獨自度過的時間裏,盡可能地多給自己一些無憂無慮的機會。因為……他走向了下一座雕像。當格萊尼斯再次見到他的時候, 恐怕很快,就要迎來這一生最大起大落的一個轉折。
他的家族會被人屠戮殆盡。他的地位與財富會被徹底剝奪。他的名字和畫像會被列入所有城市的通緝名單。他將成為一個隻能隱姓埋名的流浪者。
肖源深吸了一口氣,手按了上去, 並不敢提前想象此時格萊尼斯會出現在什麼地方。
結果並不多麼好。
肖源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小得幾乎難以站下一個成人的小掃帚間裏。而他的手下, 是一個眼裏寫滿恐慌與絕望的年輕男孩。
他現在看起來灰頭土臉的, 頭發亂糟糟, 衣服破破爛爛,手臂上還有幾處暴露的傷口。在看到肖源突然出現的時候,他在瞬間繃緊了身體, 並且以一種迅捷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掏出了一把匕首,險陷劃過肖源胸膛上方的衣服。
“……抱歉。”在看清肖源的容貌後,他啞聲道了一句。
“不用。”肖源搖搖頭,“我很高興你能有這樣的警覺心。”
他打量著如今的格萊尼斯:後者看起來大概才剛剛成年。身高已經超過了肖源,四肢卻還留有著過快成長造成的纖長,上頭隻覆蓋著薄薄一層肌肉。在如今這副被灰塵與血汙掩蓋的臉上,看不大出來具體的容貌,可那雙眼睛,依然亮得驚人。
這樣一個身姿頎長的青年要窩在這樣小的一個地方,自然是要姿勢別扭而極不舒坦的。更別說又突然多了一個並不算嬌小的成年男人。
“我……”那雙在看見肖源後點亮了一瞬的眼睛,很快又暗淡了下來,“我家裏——”
肖源用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雙唇,“我知道發生了什麼。可能細節不是那麼清楚,但大概我應該了解。”無非是被大臣攝政已久的年輕國王,在多年裝傻與籌備後,終於聯合其他願意分一杯羹的貴族們下手的熟悉陰謀。
“這裏是?”
“通往埃沃特利的船。”青年垂下了眸,低聲解釋道,“海盜和逃犯的老窩。他們停留港口的時候,我偷溜上來的。也能算是一夥的吧。”
“也是,你當然也是時候出現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現在,是逃犯了。還有什麼比這更難解決的困境?”
肖源望了一眼門外:遠遠的有些在甲板上走動的聲音,心裏略有了些底。“船開了幾日了?你一直躲在這裏?吃過東西了嗎?”他沒有順著格萊尼斯那些喪氣的話繼續,隻是轉向了另一個話題。他低頭檢查了下格萊尼斯身上的傷口,抿緊了唇,“你處理得還不錯,可沒有用藥。現在有點兒發炎了。”
他想了想,抬手想要推開眼前的這扇門。“你做什麼?”青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有些著急,“你不知道海盜都是些什麼人嗎?你出現的下一秒,他們就會把你從船上扔下去。我的通緝令已經被發往了全國各地,就算是海盜也會為了那筆酬金打破腦袋!”
“那我去的理由不是更多了嗎?”肖源說道,“通緝令上沒有我的畫像。殺了我、不殺我,對於他們來說都沒有任何回報。放心,”他拍了拍格萊尼斯現在還略顯單薄的肩膀,“交給我。你在這裏藏好,千萬不要出去和他們硬碰硬。”
青年還是抓著他的手不放,上半邊臉被藏在耷拉下來的額發下頭,看不清上頭的神情。“……為什麼?”他慢吞吞地說,“為什麼,你總是能在過了這麼多年之後,一出現就什麼也不問地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