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娜從不敢自詡為一個完美的母親, 說白了,她‘母親’這層身份,最初都是見鬼的命運硬塞給她的。
然而, 許多人生(和豹生)的重大轉折點,起因皆為趕鴨子上架, 事主沒有其他的選擇,不得已而為之。久而久之, 總有些佼佼者幹出一番心得, 斬獲成就和榮譽, 巧合也就成了命中注定。
喬安娜還沒達到那種崇高的境界,也沒有多少深刻的覺悟,她隻是單純覺得, 既然當了母親, 就理應對孩子們負責到底。
發覺自己的決策可能會對丹造成影響深遠的傷害後,她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自責的怪圈。
一方麵,她明白自己並非全知全能的神,考慮事情難免有所紕漏;可另一方麵, 她總忍不住想,當初做決定之前,為什麼沒有再仔細斟酌一下?
她沉痛地反思著, 消極的低氣壓濃稠得若有實質,好一陣才緩和過來。
算了, 世上沒有後悔藥,與其浪費生命為過去的錯誤耿耿於懷,倒不如好好想想更實在的事。
喬安娜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時鍾,已經四點了,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小時,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強打起精神,爭分奪秒地繼續翻看視頻記錄。
親眼見到丹這個‘獸孩’似乎讓納爾森很激動,初見的那一天,他足足錄了四五段視頻,簡直恨不得把鏡頭黏在丹身上。
第二段視頻攝於午餐時間。
據點的一名男性誌願者端來了午餐,準備開門送進房間給丹。納爾森適時提出請求,想攬過這項工作。
“你不行的。”人高馬大的誌願者斜睨著他,取笑他的不自量力,“這小子難辦得很,你肯定製不住他。”
“不過是個孩子罷了,我能搞定的。”納爾森執著地伸著手。
誌願者沒辦法,把餐盤遞到他手裏,換了他的攝影機。
聽到門鎖開啟的“哢噠”聲響,原本靠在角落裏打瞌睡的丹精神一振,一骨碌爬了起來,循聲望向門口。
誌願者把納爾森推進房間,自己也跟著閃身擠進來,迅速帶上門,阻斷小朋友乘人不備越過房門開溜的希望。
丹對此習以為常,撇撇嘴,也不多奢求,注意力很快從門上轉到了納爾森身上。
他第一次跟納爾森見麵,眼神裏帶了些陌生,又帶了些探究,不過馬上就變成了一視同仁的敵意。
他微微低下頭,聳起脊背,對著納爾森皺鼻齜牙,試圖脅迫對方將手裏的食物‘讓’給他。
“你可以放下了,”誌願者拿著攝像機,小聲提醒站在身前的納爾森,“把餐盤放到地上,推給他,他會自己拿走。”
納爾森偏不這麼做。
他端著餐盤,直挺挺杵著,平靜地看著角落強裝凶惡的小朋友。
丹等了一陣,漸漸失去了耐心。他往前靠了兩步,盯著納爾森的眼睛,喉嚨裏滾動出低沉的咆哮。
納爾森仍沒有動,有恃無恐地跟丹對峙。
誌願者拿不準他在玩哪出,忍不住催促道:“納爾森博士?”
“不急。”納爾森答,聲音和背影都信心十足,“他在威脅我們,這種時候絕不能讓他得逞,否則他隻會覺得這方法有效,以後變本加厲。”
“可是,如果你再不給他,他就要……”
誌願者話到一半,丹身形一晃,如一隻靈活的兔子一樣竄了上來,朝著納爾森腿上“吭哧”就是一下。
“——咬你了。”誌願者收回阻攔失敗的手,慢吞吞地續上後半截話頭。
視頻在納爾森倒抽涼氣和餐盤落地的聲響中終止,喬安娜又快進著看完了剩下的幾個視頻,它們分別拍攝於下午、傍晚和晚上,內容包含但不限於清掃房間、更換蓋毯、為小朋友洗澡,不過都有一個共同的主題:納爾森被咬。
大致算下來,平均兩條胳膊兩條腿各一口。
納爾森還在後續的錄音總結裏辯解:“他那小牙咬人一點都不疼……我沒事!……這點犧牲精神都沒有,還做什麼科研呢?”
喬安娜嘖嘖兩聲,有點同情,但……更想笑。
先前的那點難過和抑鬱,早在納爾森的慘狀麵前煙消雲散了。
都說第一印象決定往後相處,丹和納爾森的相識過程不太愉快,這讓喬安娜更好奇後續的發展了:納爾森是怎麼跟丹混熟,甚至拿到了‘是個好人’的評價的?
難道是因為他耐咬嗎?
喬安娜順著時間線往後翻閱,找到了兩個人關係緩和的關鍵點。
點開視頻,畫麵晃動得很劇烈,手電筒的光線在黑暗中相互交織,模糊成一幅抽象派圖片。背景聲音嘈雜,有人氣急敗壞地罵著髒話,喊著“別跑!”、“抓住他!”,過了一陣,終於等到了納爾森姍姍來遲的解說。
他應該正在跟著人群奔跑,腳步沉重,張嘴呼吸,聲音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現在、呼、現在是晚上十一點,我們的丹小朋友……他‘越獄’了!幾乎所有人都出動了,追在他屁股後麵抓他。”
“我聽他們說,他用了很妙的計策。他先是突然發出尖叫,有人過去查看,發現他仰麵朝天倒在門口的地上,一動不動。守夜人自然以為他是出了什麼意外,開門查看,結果……你猜怎麼著?——他跳起來,呲溜一下就從人胳膊下麵鑽出房間,撒腿就跑!”
納爾森說著,被丹的‘妙計’逗得忍不住笑出了聲,接著便嗆到了,劇烈地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