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例外,就是聯美製片廠,它能夠躲過此劫,是因為它實際上並不是一個製片廠,也從來沒有自己的電影院。它所做的,是從獨立製片人手中獲得片子,發行到屬於別人的電影院。換言之,它隻是一家電影發行公司,有時也資助某部影片的拍攝,但是不擁有自己的廠房、拍攝人員。在大製片廠控製了從拍攝、發行到放映的每一個環節的三四十年代,聯美在各大製片廠的夾縫中求生存,日子並不好過。但是現在則不同了。在新的條件下聯美蓬勃發展,並搖身一變成了各大製片廠的學習榜樣。製片廠隻保留一些必要的技術人員,而解除了與製片人、導演和演員的長期合同。這些下崗人員或者自己組成製片公司,或者為其他的獨立製片人工作,用利潤分紅取代了工資。這些電影公司往往是短命的,特地為拍攝某部電影而成立,電影拍完了也就解散了。製片廠則為這些獨立製片人提供廠房、設備,部分或全部地資助拍攝,然後再為之發行拍完的電影。美國電影業進入了製片廠和獨立製片人相互合作的時代。
我們曾經一再控訴過製片廠製度對電影藝術的壓迫,現在製片廠製度垮了,美國電影藝術卻也沒有馬上就獲得新生。所謂的獨立製片其實並非完全獨立的,還要依賴製片廠的資助、設備和發行渠道,也就還要看製片廠的臉色行事。而且,獨立製片要承受更大的商業壓力。在成批生產電影的製片廠時代,固然以追求商業利潤為首要目標,卻也並不指望每一部電影都賺錢,如果有一部電影虧了本,還可以用其他電影賺來的錢彌補,還負擔得起。但對獨立製片來說,一個公司就生產那麼一部電影,是賠不起的,因此也就毫不奇怪,許多獨立製片人要比製片廠更看重電影的商業價值。但是,無論如何,隨著製片廠製度的崩潰,導演的地位大為上升,有了更充分的創作自由,美國電影最終獲得新生,也就隻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在製片廠的時代,每個製片廠都有一個龐大的寫作隊伍創作劇本,那個時候的電影主要以原始創作為主,改編的很少。隨著製片廠時代的結束,龐大的、永久性的電影劇本寫作隊伍也消失了,製片廠和獨立製片人都越來越傾向於買下暢銷小說或戲劇劇本的版權改編成電影。而且,如果一個題材在小說、戲劇中受歡迎,改編成電影受歡迎的可能性也就很大,製片人也就容易籌集到拍片資金。
但是在把小說、戲劇改編成電影時,存在著一個問題,那就是小說、戲劇的創作享有充分的言論自由,沒有什麼生產規節規定小說家、劇作家應該如何寫作,他們可以更自由地表現性的關係,揭露社會問題,使用任何語言。在把這些小說、戲劇改編成電影時,更感到好萊塢生產規節的礙手礙腳。第一個奮起反抗這個規節的是導演奧托·普雷明戈(Otto Preminger),他在1953年把戲劇《月亮是藍色的》(The Moon Is Blue)改編成電影時,保留了台詞中“情婦”“處女”“懷孕”之類為規節所禁用的單詞。規節管理署要求他刪去這些詞,被拒絕後,不願批準此片的發行。普雷明戈便自己發行,並且由於這次風波,吸引了大量的觀眾。普雷明戈之所以敢於這麼幹,是因為這時候電影院已獨立出去,製片廠沒法控製電影的放映,未獲規節管理署的批準也不妨礙電影的發行。而且在一年以前,美國最高法院在審理一起涉及一部意大利電影的案子時,已裁定電影也屬於言論,也可受到憲法第一修正案所賦予的言論自由的保護了。1955年,普雷明戈在拍根據小說改編的《有金臂膀的人》(The Man With the Golden Arm)一片時,再次挑戰規節的另一個禁忌:表現吸毒。規節管理署再一次拒絕批準該片的發行。但是這時候電影界有越來越多的人站在了普雷明戈一邊。保守的社會團體把注意力集中在新興的電視上,電影所承受的社會道德壓力不像以前那麼大了,而電影界的老板們也希望通過在電影中增加性、暴力和社會內容跟電視競爭。1956年,生產規節終於做了修正,允許表現吸毒、賣淫、流產和綁架,但仍不允許表現性變態和性病,不準出現裸體,對語言的使用仍有種種限製。1959年普雷明戈送交《對一起謀殺案的解剖》(Anatomy of a Murder)一片時,因為台詞中用了“女用緊身襯褲”一詞,又引起了爭議,管理署最後決定讓它通過,他們已懶得再跟普雷明戈作戰了。1966年,生產規節做了最後一次修訂,允許使用常用的咒罵語,但是仍然無法控製電影趨向暴露的潮流。美國電影生產聯合會意識到與其控製電影的內容,還不如控製電影觀眾的範圍,終於在1968年取消了生產規節,而改用分級製度,即根據電影的暴露程度而貼上供不同的年齡觀看的標簽,是否執行該分級製度,執行到什麼程度,則由電影院自己掌握。從那以後,美國的電影工作者即使沒有享有完全的創作自由(商業上的顧慮決定了不可能有完全的創作自由),也擁有了世界上最充分的創作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