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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上。
“前麵停一下車。”黎小姐忽然說道。
司機有些為難,下意識放緩了車速,卻沒有停。
“可是警察說了讓我把你送到家……前麵還有段距離呢。”
“我爸媽家就住在這附近。”黎小姐說道,“我想去他們那裏住幾天,而且我暈車。”
黎小姐捂住了嘴,扭頭對著車窗外,緊緊擰著眉頭,看起來隨時都會吐出來。
司機並不知道她是凶殺案受害人的親屬,透過後視鏡看到黎小姐確實臉色蒼白,看起來很不舒服,又聽到手機上的打車軟件“叮”的一聲,有人在附近叫了車。
他遲疑了片刻,還是接了單,在路邊停下車。
“你真的不要緊嗎?”司機客套地問了一句,又囑咐道,“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說我把你送到家了可以嗎。”
黎小姐站在路邊,一手捂著肚子緩緩地蹲了下去。
暈車的人有時也會腹痛。
看起來這位乘客暈車症狀很嚴重,司機並沒有多想。
黎小姐
朝他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不會讓他為難。
司機鬆了一口氣。
先前那位警察是用現金墊付了車費,隻要黎小姐不主動說她提前下車的事,就不會有人知道。
而且這麼大個成年人了,又是光天化日的,總不會出什麼事。
“那你在這兒休息一會兒,記得早點回去啊。”
黎小姐虛弱地“嗯”了一聲。
司機沒有太在意,直接調轉車頭,一踩油門,將車開遠了。
黎小姐才慢慢站起身子,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她跟司機說了謊。
這附近根本就不是她父母家,自從她離婚,他們就搬到一起去住了,為了方便照顧女兒。
……女兒。
安安。
想起那些本來象征著美好與無限希望的字眼,黎小姐隻覺得心髒處傳來一陣陣絞痛。
隻有覺得不舒服是真的。
卻不是因為暈車。
安安的臉反複出現在她的腦海裏。
活著的,笑著的、哭著的、歡喜的、惱怒的、撒著嬌、耍著脾氣……
眨眼間就被那冷冰冰的屍體覆蓋了。
閉著眼睛、血淋淋的窟窿、斷裂的肢體、黑色的袋子、碎裂的殘渣……
像是了無生氣的垃圾,被人隨意地丟棄在無人踏足的陰暗角落裏。
黎小姐穿過斑馬線,機械性地踩上台階,順著人行道往前走。
前麵是橋,橋上是川流不息的車流,橋外是望不到盡頭、奔流不息的寬闊河流。
橋下河岸兩邊則是兩道長廊,隱約能看到遠處有青磚黛瓦的河畔小院,周邊遍布著柳樹與草坪植被。
大片的迎春花開在河岸旁。
過去她走過這座橋很多遍,開著車的、走著路的,偶然路過、晚間特意跑來散步。
最近一次是在半個月前,春天到了,她看到橋邊柳樹長出嫩芽,她在周末帶著安安來這裏踏青,還折下一支柳條做了花環。
枝條間裝飾的是路口盛放的迎春花和桃花。
那個花環還擺在家裏,桃花花瓣早就落盡了,剩下零星幹枯了的黃色小花,黎小
姐嫌棄擺在桌上太礙事,不好看又占地方,毫無作用,順手便要丟掉,結果又被安安從垃圾桶裏撿了回來。
她們因此爆發了一小波爭吵。
黎小姐將之定義為女兒的叛逆期,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與讓步,特意買回來一個壁掛的收納支架,與安安商量好那些小物件以後要在支架上保持整潔。
支架的快遞才剛剛到貨,還沒來得及裝。
但安安已經不在了。
她的女兒,永遠地離開了她。
以後她再也沒有辦法對女兒生氣,也沒有辦法去承認、糾正自己的錯誤,取得女兒的原諒了。
她再也看不到女兒長大了。
黎小姐不知不覺就停了下來,抓住橋欄,呆呆地往下看著。
河浪翻湧著,嘩啦啦地拍打在橋柱和岩壁上。
猛的撞上去,然後又碎成無數的小水花,重歸於奔湧的河流之中。
一聲接著一聲,如同擂鼓一般,一下、一下地撞到耳膜上,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
黎小姐覺得一陣目眩。
“嘀嘀嘀——”
“叮鈴鈴——”
橋上汽車堵成一團,兩輛轎車直接追尾,司機匆匆下車,第一時間卻不是奔向對方討要賠償,而是衝向了人行道。
非機動車道上幾輛自行車被丟掉一邊。
行人驚駭地止住腳步,向著同一個方向看過去——大橋的頂點處。
失魂落魄的女人一臉恍惚地爬上了橋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