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某一年教師節,因為暴雨預警學校放了假,加上周末就有四天的假期,蘭煦便回了老家看望老師。
初中的老師對於他而言說是再生父母也不為過,他一直都記掛在心裏。
不過那時候他沒有手機,住在學校裏也沒有座機,隻能偶爾趁著周末坐兩塊錢的長途公交搖搖晃晃上幾個小時回到學校去。
那年他回去的時候,卻得知老師辭職了。
其他老師看著他語焉不詳,他覺察出不對勁,再三追問,得知老師實際上是被學校辭退了。
這件事跟他也有關係。
那位老師知道蘭煦家裏的情況,格外心疼同情他,除了明麵上的家訪,背地裏還找蘭煦的父親談過好幾次。
蘭煦的父親以兒子的前途為要挾,跟老師要了不少錢。
老師覺得蘭煦成績好,不能被這個人渣父親給毀了,再一想沒幾年蘭煦就滿十六歲了,以後離得遠一些也就不怕了,思來想去也就決定忍下這幾年。
這一忍就惹上了事。
蘭煦的父親死前跟老師見過一麵,有人匿名舉報說是老師殺了人。
老師私下裏確實曾經說過要是蘭煦的人渣爹死了才好的話,說起來怨氣滿滿,還有人能作證,警察不得不將他帶回去調查。
最後調查結果出來,老師確實是清白的,那話不過是私下裏的氣話。
要是他運氣好點,這件事也就這麼過去了,偏偏有人看他不順眼,故意針對他,借著他被帶走調查的事胡亂發揮,在家長群裏散播謠言,說他是殺人犯。
家長緊張自家孩子,也不乏有權有勢的,也不管青紅皂白,去學校一通鬧,就把這位老師給鬧下來了。
好在老師確實沒有犯罪記錄,學校從中調解,最終處理結果是將他調到了偏僻的鄉村小鎮上做老師。
老師當然是憋屈的,在學校裏就當著同事的麵哭過好幾場,但每次哭完都咬著牙請同事保密,讓他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蘭煦。
蘭煦對此當然是愧疚的,但老師不記恨他還擔心影響他的態度,卻更讓他如鯁在喉。
自之後的幾次大假,他便總要多坐三個小時的車再走一個小時的路,才能去看到老師。
蘭煦考上大學的那年是最後一次見老師,老師特意叫來了當時班上的學生,領著一群小蘿卜頭和蘭煦去了鎮上最好的餐館吃了一頓飯。
等到蘭煦下一次放假去找他的時候,卻被學校告知老師已經去世了。
據說是在課堂上突發心髒病,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沒救了。
老師的家人來認領了屍體,默默回去處理了後事,或許是對這所偏僻的學校有些怨氣,他的家人並沒有邀請學校的人參加葬禮。
蘭煦連他埋在哪裏都不知道。
那天他在村口站到天黑,等到最後一班車走了也就來不及回去,在學校裏將就了一晚,隔天一早的課他就缺了席。
那是他第一次逃課。
蘭煦一向是個隨遇而安且格外乖巧的人,倒不至於把所有的時間都浪費在學習以外的事上,但他也沒放棄打聽老師家的消息。
他總覺得這是一份虧欠。
因此他格外熱衷於參加初中的同學聚會,隻盼著能找到一點有用的線索,雖然收效甚微,但他已經形成習慣了。
後來有一次是老同學結婚,蘭煦以前受到過他的幫助,自然要到場,為此他還多打了兩份工,包了全場最大的紅包交了份子錢,把老同學感動得不輕。
一群人就這麼開始回憶往昔,喝到東倒西歪的時候,有同學看看蘭煦,冷不丁地就問他記不記得他父親的事。
「那時候其實我們哥幾個還在懷疑是不是你實在受不了了,所以私下裏動了手。」
那位老哥高中畢業就去混社會了,如今一身匪氣,手指指點點還真有幾分江湖的味道。
「我,老趙還有老章,我們當時還湊了個學習小組,私下裏就討論一件事,要是警察來了,怎麼幫你糊弄過去。」
「當時我們哥仨成績最差,班主任看到我們組學習小組高興得都快哭出來了,看得我都不好意思,幸好他不知道真相,不然怕是要被氣死了。」
一群人說著那些幼稚的往事就笑起來,一邊喝酒一邊用力拍著蘭煦的肩。
進入社會之後,談及青春和社會難免傷感,說到性情處幾個大男人又紅了眼眶,拍著蘭煦的肩說他有出息,考上名牌大學,前途無量,也算對得起當初幫助他的人了。
蘭煦一邊喝酒,一邊隨著他們笑。
度數很低的啤酒,連一杯都沒喝完,他卻覺得也快要醉了,從席上一直昏昏沉沉回到學校。
看到空蕩蕩的宿舍的時候,天邊滑過一道閃電,然後轟隆一聲,把他的腦袋也給劈清醒了。
那一瞬間他控製不住自己去想——
如果真的是他動了手呢?
如果再早一點,早到他母親去世之前,他父親將家裏所有的積蓄輸光之前,早到他第一次意識到父親對母親的暴行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