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衛民擺席, 席麵從東頭一直擺到西頭。
他沒有提前通知村裏人,因此除了沈秀一家,其他家的親戚幾乎都沒有趕來。當然也有例外, 沈衛民看著站在他跟前的沈芝,麵無表情。
沈芝顯然也很不自在,大概心裏已經有所考量,一直沒有說話。
沈衛民其實並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這樣的場合, 多一個人不多,少一個人不少, 隨他們去又如何?
值得一提的是,幫忙張羅全程事情的是吳林, 這是沈衛民沒想到的, 好像自從他讓出座位之後,對方就一直沒有離開。在點明事情真相之後,雙方還能如此平和的來往。
不得不說,兩個人都不簡單。
如果讓池山生產隊社員評價工廠組織的這次擺席,那就是出手大方,吃的盡興。從東頭到西頭, 沈衛民給各席都敬了酒。酒是趙姑娘牌自釀米酒,度數不高很是香醇。不過鑒於沈衛民的身體, 他喝的早就被替換成了溫水就是了。
今天天公作美, 太陽高升並且無風,雖然說當街吃席仍然冷。不過開席之時, 正巧是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間段。等散席,大家也沒有感覺到有多不適。其實,就算條件再惡劣些, 能吃到肉和平常難見的菜色,大家依然會捧場。
沈衛民和大家夥兒的交流並不多,關於沈家溝食品加工廠未提一語。這次擺席已經完全昭顯了食品加工廠的實力。關於之前大家私底下討論的所謂工廠接到大訂單,和省城各大工廠有合作的傳言,他用最直觀的方法證實。
席到正酣處,他們公布了一份紅榜。紅榜上寫的是這段時間參與工廠生產發展的社員,前麵是姓名,後麵則是總工分。
“這是我們總結出來的這段時間各位社員對工廠的貢獻額,早在最開始,我們廠長就已經承諾大家,工廠工分可以兌換糧食、糧票和錢。現在我說一下規則,兌換率和生產隊是一致的,名單上的所有人從明日開始可以到工廠辦公室找我、衛民或者是趙和,想兌換什麼提前商量好,到時候合工作人員說一聲就行了。”沈東林宣布。
這話一說,全村人都震驚了。
兌換率和生產隊的一致,這個沒什麼好說的,也確實應該這樣。畢竟不管是下田上工,還是在工廠工作,都是給公家幹活。但是有一點,工廠給的工分比生產隊這邊足。拚死拚活在地裏幹活,一個成人壯年勞動力一天才能掙十個工分,但是給工廠送一筐果子,差不多就能拿到這個工分。
這是工廠首次公布工分兌換原則。在這之前,不是沒有人嘀咕,也有不少人陰謀論,覺得沈家溝食品加工廠沒有前途,沈衛民是在給他們畫大餅,明明沒有實力卻做出這些承諾。才是第一年就開始拖欠工資,這樣的工廠怎麼可能長久。
他們早就知道工廠要擺席宴請全村,他們心裏有些義憤填膺,就連工錢都不給結,竟然有閑錢請大家吃飯,這是啥道理?甚至有一部分人已經商量好了,等散了席就去找沈衛民說這事。
他們怎麼都沒想到,等來等去會能等來這麼一個柳暗花明的結果。這樣算下來,雖然工廠開工較晚,他們中不少人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要不然工分再不濟也抵得上家裏婦女了。
“廠長厲害!等來年我繼續為咱們工廠做奉獻。”有人趁機向沈衛民表忠心。
沈衛民笑著點頭,“那來年就繼續麻煩各位了。”
“三柱子,正式工的工資可以打聽不?也是工分製?”
“正式工和長期臨時工都有工資,具體的不便多說。”
“哇,竟然有固定工資!”大家夥兒驚訝道,聲音中都是羨慕。
“廠長,咱們工廠今年招工不?”有人大聲問道,這是目前大多數人關心的問題,所以此話一出,很多人的眼神都聚集到了沈衛民身上。
“工廠招聘,不管是正式工還是臨時工,都有自己的規章製度。隻有符合條件,就能進工廠工作。但話又說回來,隻有符合條件才有機會進工廠,否則隻能免談。
不過,有一點大家可以放心,工廠會本著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招工,所有人機會平等。”沈衛民不會把話說死,他需要調動所有人的積極性,讓大家知道工廠會平等對待每一個人。
果然,聽到這話,大家都挺熱情。隻要沈衛民不特殊對待沈家人就什麼都好說,所有人都有機會,這個機會為什麼不會落到自己身上呢?
一時間大家都有了期待。
“不過話又說回來,沈家溝食品加工廠是咱們池山生產隊的副業,不管發展多好,這是不會變更的事實。咱們生產隊還是要以糧食生產和侍候農務為主,年輕人想拚想闖,踏實能幹,盡可過來,伺候農田的一把好手就不要來湊熱鬧了。否則公社的祁主任恐怕得親自找我談話了。”
沈衛民說完之後,周圍大家夥兒都樂嗬笑出聲來。
今天工廠打了漂亮的一仗。
“這次席擺的值!非常成功。”沈東林評價道,因為激動,他聲音有些顫抖。
剛回到沈家溝當時,沈東林就想著自己參與創辦的工廠肯定能一步步走向輝煌,但卻實在沒有想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工廠就能發展到這個程度。現在,看到大家提起工廠就麵帶笑容,聽到大家提到工廠那股驕傲,他心口的那份激動久久不能平息。
沈衛民很明白沈東林現在的情感,他亦滿意今天擺席帶來的結果。隻要社員們對沈家溝食品加工廠有認同感和歸屬感,他們之後做任何事情都會事半功倍。
還是那句話,隻有享受到或者拿到真切的利益和好處,大家才會認真地對待一件事。一旦認真,形成思維定式,很快就會產生深遠的影響,再之後就算有人想動搖這份信任就很難了。盡管是以這種方式維係起來的信任,但是在幕強心理作用下,也是可以持久的。
兩人交流一番從沈家出來,外麵幾乎已經完事。
如果是一般的擺席,善後工作會很難。今天沈家溝被征用的廚屋有十幾戶,做飯的、幫忙的加起來有幾十個人,大家都不是不識好歹的,散席的時候,誰家桌椅自家搬回去,誰家的碗盤自家也領了回去,到最後需要沈家收拾的不算很多。
沈衛民回到家裏,昨天他逛遍供銷社和早市買來的所有的米、麵、肉和各種蔬菜都已經消耗殆盡,隻餘下空空的幾個麻袋。
“姐,你和外甥們今天在家過夜?我姐夫能顧好自己不?”沈衛民才有空和沈秀說上話。
“嗯,我幫娘收拾收拾,明天再回去。你姐夫現在拄著拐杖能自己行動,我包了餃子,準備麵條和蔬菜,還有老大在家裏照看著,我也放心。”
今年過年大雪封山,她沒空回娘家來,也就是後麵這幾天天氣好,氣溫升高,大雪比往年融化的更快,今天她才能過來。嚴慶林雖然還不能行動自如,但現在能夠顧著自己了。臨來時,家裏老大還主動留下,說要在家照顧他爹。兒子孝順,沈秀當然沒有不答應的,她也因此放心了很多。
“好。”沈衛民露出笑,昨天他去公社,看到姐夫的恢複狀況也大吃一驚。複健的效果非常好,超出大家的想象。
姐弟倆正說著話,就聽見門口傳來不合時宜的插話聲,“一個個都跟餓死鬼似的,擺這麼多桌愣是什麼都沒剩下,要我說家裏也是瞎折騰,有這個錢怎麼不補給補給親生兄弟姐妹,同村人難道比一個爹生的還近?”
說話的當然就是沈芝,隻聽她氣憤的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擺席用的是她的錢呢。而這話,她顯然隻是跟自家男人抱怨,察覺到院子裏還站著人,她立刻不說話了。
“站在院子裏,為什麼不出聲?怎麼?想聽我是不是背後編排你們?”典型的賊喊捉賊。
沈衛民笑,露出八顆小白牙,“你多想了,對我和我姐有意見的多了去了,我們並不是對每一個都好奇的。”這話意有所指,直接把沈芝放在了無關緊要的人那邊。
沈芝臉上閃過薄怒,卻被旁邊的男人攔住了,他低聲說了句什麼,讓沈芝的憤怒全然消失個不見,甚至露出了討好的微笑,正要衝沈衛民說點啥。
沈衛民卻沒有興趣聽她說,“至於你剛剛說的同村人是不是比一個爹生的更重要?如果是對於你說的話,答案是確定的,確實是。”
對於沈衛民來說,沈家溝人確實重要,不管是他們對他的態度,還是對食品加工廠的態度,都是沈衛民非常看重的指標。兩者相比,後者又更重要些,這關乎到工廠未來的發展。
至於沈芝,他們沒有姐弟感情,雙方也沒有往這方麵繼續發展的意願。單是對方給李招娣同誌帶來了這麼多糟心事,沈衛民就不可能和她和平相處。同一個爹不假,但是血緣這個東西說不準的,沈大柱和沈二柱是他血緣上的兄長,不還是想害他性命。
“你——”沈芝氣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