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著燈籠在院門口喊了一聲。
卻沒有回應,於是走近再喊了二聲,廂房門這才吱呀一聲,慢慢開了條縫,這聲音明顯帶著猶疑,暗夾著一絲驚喜。
隻是這簡單的吱呀一聲而已,已顯舊日情杯。
我們隔著一個不大的院庭相望,月光何時已透了半邊臉,映出他青幽的臉孔。
“是你,若蘭。”他聲音平淡,沒有意想中的驚訝。
我提著宮燈走近,上下仔細打量他,心境竟也平和了起來,他微微一笑,拉我進門,將宮燈掛在門後,迎我落坐。
“九哥,一直未能與你好好暢飲一番,今天不醉不歸如何?”
“醉了,便可歸來嗎?”他看我將食盒爐具拿出來,微微自嘲一笑。
“醉了,便醉了,何來歸與不歸,那證明你沒喝醉。”我生起火,微光在我們臉上族動。
“還記得那年,你為我生火嗎?弄得滿頭灰。”
“是,都記得。”你為我挨了一箭,我怎麼會不記得。
他默默飲將了三杯才抹袖放下,幽幽看我道,“我這幾天做夢,不知為何,總夢起我們在密雲官道上賞楓葉的場景,夢裏,那楓葉很紅,很茂盛,那次明明有許多人,我卻隻記得,滿山滿山的楓葉裏,隻有我和你。”
我忍不住哽咽,啞聲道,“我記得,你說很喜歡它們。”
“以前不喜歡,太豔太詫異,可聽了你一席話,卻莫名的喜歡了,好像那也是我的歸宿一樣,它就是我,我就是它,到後來,分不出誰是誰。”
“你真傻,我不過亂說的。”
“你從不亂說話,有機會,我真想再故地重遊一次。”
“好,我陪你去。”
“好。”他舉杯與我相碰,眼神未離開我一步,我被那濃濃的痛苦相思和期待之情,刺得眼都睜不開,他若真是那漫天飛舞的楓葉,也一定是最紅最豔的那一片。
我們直喝到淩晨微光頓現時,還清醒如昨日,也許是這酒太甜,又或許是太苦。
屋外傳來不斷走動的腳步聲,我們互相對視一眼,已感到離別將近。
他不願意抬頭看我,亦或不想,讓自己頹廢和落魄讓我見到,屋外青灰一片,再呆下去,縱然滿足我們多相聚的念頭卻也讓殘酷和現實□□擺在麵前,我收拾桌麵,放入食籃,從衣袖裏摸出那枚紫簪遞給他。
他濃情萋萋看著我,就如同那日,劍傷時,請求我喚他名字的表情。
我走近蹲下身,低低道,“允禟,離京之後,切記,好好照顧自己,萬事莫逞強,今時不同往日,這些話原不需要我多說,我且相信,這話由我說出來,你能記得深一點,這簪子我為你留在身邊近十年,你若遇到一個叫李?的人,私下交給他看,雖起不得什麼大的作用,但也是我一片心意。”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沙啞道,“好,衝你這份心意,我這一生也值了。”
你若說值,便值吧,我不去評判這其中的份量。
“若蘭,有些事我埋在心裏十年了,過了今天,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命見你,今天就讓我一吐為快。”
到了今天,我還有什麼事不能坦然和原諒的。
“你跟他走的那晚,我其實是有意識的。”
我渾身刹時冰涼,愕然問道,“你知道我是被他擄走的?”
他淡淡一笑,拉我起身坐好,“我為什麼沒有去救你?為什麼沒告訴老十四?你想這樣問,是不是?”
“是。”
“我當時想,你會不會真的救我跟他走,走後,我猶豫過,矛盾過,可最終,我還是決定以此事來打擊他,並且私下告訴皇阿瑪,可我的如意算盤卻沒有成功,皇父將這事壓了下來,不允許我聲張,並且和四哥之間達成了什麼協議,我並不甚清楚。”
這事情盡管已經過了十幾年,可是,現在再聽,仍然讓我驚訝不已,九哥沒來救我我不怪,他利用此事打擊雍正,如果事成,他既能救回我又能穩占上風,鏟除一大對手,二全其美,以他的為人,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
“還記得當年你有杭州,所收到的一封匿名信嗎?我當時有著愧疚,二是想,若我此生得不到你,就讓你從此脫離皇室,你本來就不適合皇宮的生活,你當我是還你情也好,是自私也好,這事藏在我心裏很多年,一直是我的心病。”他捂著胸低咳了幾聲,聲音已顯老態。
“過去了就不要提了,九哥。”可要讓我說出感謝他讓我活出三年的自我的話,我也說不出口,那些蒼老的陳年舊事,對與錯已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