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已快入夏,正是溫度適中的時候,到處鳥語花香,一片欣欣向榮,宮裏的丫頭,趁著閑時已經開始做風箏,在宮裏嬉戲。
九哥也終是被送到了西寧,他有紫簪防身,我心裏也穩妥了一些,不過後來,我確實聽說弘曆被雍正責罰了,雖罰得不重,但也是足足十大板,這孩子也有半月沒有來跟我請安了,我想他平日多在圓明園監工,身子骨定是不差,料想這十板子,現在也該好了。
心裏倒不是不擔心,隻是我跟雍正的關係,我若是急吼吼的上門去看候,我以前說的話,豈不是打了自己的嘴巴。
雍正晚上來時,倒也未說弘曆的事。
白天閑時,幾個丫頭吃罷飯,便在後院繡花,織穗子,我偶爾去後院轉轉,她們正忘乎所以的打鬧,嗔笑其它人,是否織的時候想著心上人,這重重禁宮,恐怕也隻有現在年紀的她們,還開心的笑得出聲來,若幹年後,可還會記得,今時今日,也有這樣青澀和單純的時刻。
我一歎氣,她們蜂擁的起起身來,欠身朝我行禮,互相推搡著出了後院,走最後的一個小宮女,慌忙中落下一塊手巾,右下腳的圖樣,還有一半未繡完,好一幅鴛鴦戲水圖嗬。
我拾起針線,就著陽光打下的落蔭,低頭一針一線的補足,很多年以前,我還要小西幫我的忙,送給那幾位阿哥的娟巾其實都不是出自我手,也許也是那時太年輕,沒有什麼定性,現在雖然仍然繡得不好,但心靜了,心穩了,反倒還過得去,這十幾年來未握針線,倒不覺得突兀。
如今的朝堂,暗潮洶湧,人人自危,唯十三還能在這時節,平步青雲,加冠封爵,其子也甚得他的餘蔭,盡數封了郡王,寧靜如今在宮裏和各妯娌間,極有地位,連皇後那拉氏都另眼相看,時常邀入宮來看戲聊天。
她是熬出了頭,忍得一時,得今時的地位和榮耀,如今個個見她,畢恭畢敬喚一聲怡王妃,何等的春風,我自然是羨慕的,我絕望過,忍過,獨自痛苦過,所受的苦遠不比她少,可命運,卻從未給過我希望,我也變得不再期待自己會有新生,這深宮的寂寞日子,除了思念十四,擔心舊人的安危外,我不過是一條早已經坐著等死的米蟲。
偶爾憶起早年舊事,那些我記憶裏春風得意,朝氣勃勃的皇子,對比今日,我都不願意去相信,這條路原來是這麼的殘酷。
當年養峰夾道,我忍痛當著十三的麵撕裂那條他視若珍寶的娟巾,今天這半塊,還留在我衣襟裏,上麵隱約還殘留著當日喝鹿血酒後的血跡,那清晰的破裂聲,猶在耳畔,我一驚,忙搖頭甩掉那聲音,卻被針尖針到食指,最後那一針,以痛楚結束。
我一邊吸允食指,一邊將絹巾攤開在石桌麵,心中有微微的滿足感。
中午時分,年妃宮裏的丫頭過來跟我說,今天讓我不用去看年妃了,她要好好休息,誰也不見。
後來我才得知是年羹堯之事終於有了結果,雍正隻調他到杭州任將軍。
物饒豐富,文人之鄉的杭州,自然比不上陝川地境廣闊,也不是必要的軍事必爭之地,說是說將軍,也不過是個名頭罷了,自此,兵權已大部分掌握在雍正手中。
可聖旨既然說的是調任,而不是降或罰,是雍正真看了年妃的麵子還是客觀情況隻能如此,先緩一緩,這裏麵即大有學問,豈是我這等無知婦人可揣摩得到的。
我光知道一個結局,這其中漫長的複雜過程,於我來說,如同看了一場艱澀難懂的電影,散場了,燈一滅,則有些食之無味的感覺。
也正是這年的入夏時分,我終於等到春兒福晉有孕的消息,盡管他們拜見我無門,十三告訴我時,我仍高興得手舞足蹈。
當晚雍正來時,我即讓他在和十四互通的信件上,記錄這個消息。
“蘭兒,這句話由你來加如何?”雍正顯然也很高興,將筆遞給了我。
我猶豫一番接過,燈下,那澄黃的折子麵恍得我頭暈,我幾番都無法下筆。
“怕十四弟睹字思人?”
我沒吭聲,隻斷然又將筆還給他,回自己桌麵臨貼,卻也一人字描不下去。
反倒有些厭煩,我天天描他們做什麼,就算有一天,我到了王羲之的水平,又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