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穀明娟也忽然就頓了下來。

是韓澈的兒子

在這長達十秒鍾的時間裏,宋疏影相信,穀明娟腦中的想法,和自己是一樣的。

朱芊芊把孩子留給穀明娟,是故意的,就是能夠讓韓澈掣肘的一個存在。

隻不過,到底也不知道,對於韓澈來說,究竟是孩子更重要,還是利益更重要。

朱芊芊的航班降落在c市機場,已經到了晚上六點半。

她從機場走出來,手機剛剛開機,就接到了宋疏影的電話。

她看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宋疏影的名字,嚇了一跳,宋疏影竟然能打電話過來,就是證明她現在沒有出事!

她慌忙接通了,“宋疏影,是你嗎?宋疏影!”

相比較朱芊芊的慌亂和迫切,宋疏影的聲音很是淡然,“是的,我是宋疏影。”

“你沒事了嗎?沒事了就好,你沒事了阿澈也就沒有事了。”

她這樣說著,撫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這話聽起來倒不像是在給宋疏影說話,而是在自言自語。

“我沒事了,但是韓瑾瑜有事了,”宋疏影說,“韓瑾瑜進去,把我換了出來,現在還和一幫綁匪在裏麵。”

朱芊芊手腕一鬆,手機就直接落在了地上,她足足呆愣了有半分鍾,才匆忙將手機撿起來,看了一眼手機屏幕,還亮著。

“疏影”

宋疏影打斷了朱芊芊的話,“朱芊芊,你現在就來這個地址,馬上就打車過來,我就在路邊等你。”

她最後又補上了一句:“韓澈也在,在樓上。”

朱芊芊掛斷宋疏影的電話,看著天邊暮色四合,豔麗的晚霞在她的臉頰鍍上了一層緋紅。

她攥緊了自己的包,深深的閉了一下眼睛。

不管如何,她總是要麵對的。

她要幫韓澈,小豆不能沒有爸爸。

股權轉讓需要到相關部門辦手續,因為當天時間已晚,隻能等到第二天。

韓澈不放心,當夜便留了韓瑾瑜。

晚飯是冰箱裏原有的食物,兩個人在廚房間簡單的做了麵條,給端了出來。

韓瑾瑜的肋骨斷掉了,現在整個人都是虛的,臉色慘白,甚至於拿筷子都拿不起來。

韓澈吃了一些東西,看韓瑾瑜正在用左手拿著筷子,把已經放的糊掉的麵條往嘴裏送,姿勢十分艱難。

他叫人拿來了一柄勺子,給韓瑾瑜放在碗裏,“你用勺子。”

韓瑾瑜果然就把筷子放下來,用勺子把糊掉成一團的麵送到口中。

“韓瑾瑜,其實我一直覺得你這種人,就是那種頂天立地的硬漢,絕對不會吃嗟來之食,但是,現在看你,已經把我的這種感覺一點一點給粉碎掉了。”

韓瑾瑜拿著勺子的左手頓了一下,“我隻是一個普通人。”

韓澈在對麵的一個椅子上坐下來,翹起了二郎腿,看著韓瑾瑜吃東西的樣子,忽然就想起來,也是在同樣一間房子裏,宋疏影也是安安穩穩的吃東西。

這兩人,最起碼在這樣的環境下,不會因為某種氣節,就苛責自己的胃。

隻有吃飽了東西,才能有能力對抗,在任何時候,都是這樣的。

韓澈靜靜地坐著,點了一支煙,目光越過韓瑾瑜的肩膀,看向身後的窗口。

韓瑾瑜忽然開口問道:“你媽媽怎麼樣?”

韓澈冷笑了一聲:“你現在還有這種好心來問我媽怎樣了?當初要不是你,我媽的腿也不可能截肢!”

韓瑾瑜把湯匙放下,“韓澈,我做過的事情,絕對不會否認,相反,如果我沒有做過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任由別人把這頂帽子壓在我的頭上,車子是我的,是我借給你和你媽開的,你也是明明可以看見,我是開著從公司回到家,根本就沒有任何故障。”

他頓了頓,接著說:“我的車,再加上我自己做的手腳,故意置你們於死地?如果我真那樣做了,說明我腦子有問題,我就不可能在外麵好好地闖蕩了二十幾年,好好地活到現在,這靠的不是運氣。”

韓澈這一次沒有說話。

在當年,也是因為母親需要截肢這件事情,哭的很痛,當時母親說的話,他就全都答應了下來,根本就沒有來得及細想,但是到了現在,才發現,因為車子被做了手腳車禍的那件事情,不是來不及細想,而是根本就禁不住細想,一細想,漏洞百出。

那現在還能如何?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了回頭路。

很難得有這種時候,兄弟兩人坐在同一間房內,安安靜靜的說兩句話。

記得上一次,兄弟兩人坐在一起,心裏都沒有裝著沉重的負擔的時候,還是在少年時期,那個時候,韓澈才剛剛上高中,和現在的韓鐸一樣,對韓瑾瑜這個哥哥很是崇拜,但是韓瑾瑜卻十分討厭父親韓長經在外麵的私生子,總是讓他離開,離遠一點,不要跟著他。

當時,因為韓瑾瑜口氣特別強硬,吼韓澈,韓澈就真的不敢往前走了,就站在後麵不遠處的一棵樹下,背著手。

韓瑾瑜一直走到大門口,才忽然停下了腳步,扭頭看了一眼那個小小個子的弟弟,緩下了腳步。

他停頓片刻,依舊是轉身走了回來,問:“你不是要去學校麼?我送你去吧。”

韓澈臉上立即浮現了笑容,“謝謝大哥!”

那是第一次,韓瑾瑜對韓澈接觸掉心中的防線,父親在外麵犯下的錯誤,並不能讓孩子來承擔。

隻不過,這種關係,卻在某個方向上,變質了。

在那個時候,兄弟兩人肯定都不會想到,有朝一日,兩人會以這樣的身份,站在同一間房間內。

兄弟兩人各人心思不同,都在靜靜地想著心事,忽然聽見在客廳裏一陣吵鬧。

“韓瑾瑜!我要見韓瑾瑜!你們憑什麼把我關起來,我不要打鎮定劑!”

這個聲音,對韓瑾瑜是再熟悉不過了。

他看向韓澈:“讓我和她談談。”

“你不怕她手裏藏著一把刀,見了你就想要一刀把你捅死了麼?害她家破人亡,還誆騙誘哄她去了國外,枉費她還一直把你當成是好人。如果是我,見了你就殺了你,然後再自殺。”

韓澈說完,便起身,開了門,“讓她進來。”

之前,因為怕張艾礙手礙腳的,便讓人先給她打了安定,睡了幾個小時。

張艾從房門外一下子衝了進來,因為借力的緣故,棒的一聲把門給撞開了,自己摔倒在地,“韓瑾瑜,你不是人!”

她扶著牆麵站起來,看見韓瑾瑜的同時,吃了一驚。

她以為,時隔一年,再見到韓瑾瑜,會是意氣風發的,會是從容不迫的,會同以往一樣,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身正氣,但是,現在卻完全不一樣了,他臉上有淤青,身上的衣服被扯爛了,露出身上的傷痕,倚靠在床頭,好像如果沒有床頭的依靠,就會被輕而易舉的推倒。

“艾艾,一年不見了。”

張艾怒目而視,“韓瑾瑜,收起你現在這樣的虛偽嘴臉,你害我全家,你和宋疏影都是賤人!我如果不殺了你為我爺爺奶奶報仇,我就不是張艾!”

她衝上來,對韓瑾瑜拳打腳踢,雖然隻是小姑娘的力氣又沒有什麼技巧可言,但是對現在的韓瑾瑜來說,已經是傷口上撒鹽了。

“為了你自己,你就能殺人了?!你的命是命,我爺爺奶奶的命就不是命了麼?!”

韓瑾瑜眯了眯眼睛,他沒有還手,說:“艾艾,我做的這些事情,不是因為我”

張艾手中忽然出現了一把匕首,韓澈眼尖的看見,一下子從後麵把張艾拉起來,卡著她的手腕,匕首掉落在地上,發出叮當一聲。

“小姑娘,他現在還不能死,等到明天辦完手續,隨你便。”

張艾瞪著韓澈:“你也隻是別人的一條狗!”

韓澈扯著張艾的頭發,抬手就給了她一個巴掌,“我不是韓瑾瑜,你如果再多說一句,我會動手。”

張艾眼睛裏已經蒙了一層淚花。

韓澈搖了搖頭,“你這小姑娘也真的是狠心,當初在那場被算計的大火裏,如果不是韓瑾瑜,你連命都沒了,現在就直接拿著刀子就要上,還真的是一點良心都沒有”

張艾雙眼通紅,吼道:“你不許說!”

韓瑾瑜臉色比剛才剛才蒼白,開口說話的聲音有點低沉:“韓澈,你放開她,你先出去。”

韓澈鬆了手,張艾踉蹌了一下,扶著桌子菜站穩了。

“我在後麵站著,你隨便談。”

張艾搖著頭,她把宋疏影和韓澈看成是最親近的人,可是誰知道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也不想,她也不想的!

“艾艾,當初你出國,是你奶奶一定要勸你出去的,在你爺爺在美國買房子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預感,知道警察在查他,”韓瑾瑜說,“你爺爺的產業一直以來全都是擦著紅線,甚至於遠遠地壓上了紅線,曾經有一次,在碼頭,那一次爆炸,我當時把你從碼頭帶回來,你還記得麼?”

張艾有點愣怔,回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一次爆炸,貨船上全都是白粉,”韓瑾瑜說,“警察已經發現了,但是你爺爺卻下令,炸掉,就算是損失了幾百萬,也不能讓警察給搜走。”

“不,不是的”張艾搖著頭,“那一次爺爺說了是意外的,不是的,不是故意的”

在那場爆炸中,有兩人被炸死了,數人重傷。

如果明明知道會死人,卻為何還要放炸藥?

張艾臉色煞白,不停地搖著頭,口中喃喃著“不可能,不可能”

她忽然想到昨天,宋疏影給她說的話,同樣都是說爺爺做的事情是違法的,現在是罪有應得

不可能,爺爺對她那樣好

身後的韓澈冷笑了一聲,“小姑娘,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在張家生活了十八年,就算是他們全都有心隱瞞你,把你養在真空裏,但是,你不可能一點都沒有察覺吧?你不是傻子,你一直都在告訴自己,你生活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大家庭裏,但是事實證明,不是的,你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罷了,現在隻是在教育你,真正的社會就是這個樣子,而不是世外桃源。”

張艾聽到心裏有什麼東西破碎掉了,砰地一聲,然後支離破碎。

她抬起頭,看向韓澈。

韓澈抄手站著,靠在牆麵上,他穿著一身黑衣,與身後白色的牆麵形成鮮明的對比。

在這個世界上,或許黑與白,向來都不能夠分的那樣清楚明白。

夜幕降臨,一棟大樓裏萬家燈火,隨著時間的推移,正在一盞一盞的暗下來,最終成了隱藏在黑夜中的黑影,似乎是蟄伏的野獸。

已到淩晨,普通居民興許都已經沉入夢鄉了,但是,今夜,一些人注定是難以入眠。

宋疏影看著車窗外,方的一小塊天空,墨藍色的,有幾點星星。

她笑了笑,撫著自己的肚子。

此時此刻,可以仰望同一片天空,心裏掛念著彼此,這樣的等待,也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