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石油重地被捉記(1 / 3)

Δ萊卡惹事了

萊卡引來的麻煩逐步升級,我首次麵臨本來可以避免的危險。我和司機塔米姆的衝突已經從人民內部矛盾迅速轉化為敵我矛盾,原本站在一邊旁觀的穆罕默德見狀不甘落後,也加入到塔米姆一邊。連我老婆都站出來攻擊我,說我買個破萊卡到處吹牛快門沒聲,結果剛掏出來就讓人抓個正著,天生一個敗家子。情況對我越來越不利,我自己都弄不懂怎麼一下子就發展到這個地步。塔米姆和穆罕默德協商後把汽車停在路邊,威脅我如果不交出萊卡就停在這裏不走。我搜腸刮肚想出所有的阿拉伯好詞討他們的歡心,可急紅了眼的塔米姆根本不聽我的解釋。英國人為信仰可以犧牲一切,我可不會為我的榮譽犧牲他人生命。

就在我們討價還價鬧得不可開交之際,風馳電掣地衝過來一輛皮卡。車沒停穩就連躥帶蹦跳下來四五個端AK-47步槍的彪形大漢,每個人頭上都纏著庫爾德人的包頭,仿佛《三國演義》中的馬超、馬岱。領頭的黑大個兒身穿油脂麻花的鑽井套褲,就像“工業學大慶”時的鐵人王進喜。我提心吊膽絕望之極正準備交出命根子萊卡,不料“王進喜”伸出握刹把的大手一把就把塔米姆從駕駛座上拎了出去。坐在一邊的穆罕默德嚇得趕緊掏出懷裏的介紹信追出去解釋,“王進喜”二話不說順手把塔米姆和穆罕默德的工作證全都收走。嚇傻眼的穆罕默德扭過頭結結巴巴朝我大喊:“呆在車上別動!”我這才意識到這位“王進喜”比塔米姆和穆罕默德更有來頭。

“王進喜”指揮幾位便衣連推帶搡把塔米姆和穆罕默德架走,扔下我和我老婆孤零零地坐在破車裏。頭頂的驕陽格外刺目,我老婆用比烈日還刺目的白眼仁惡狠狠地瞪著我。我佯作不知眺望遠處的沙堆,惴惴不安準備和我的寶貝萊卡永別。

大約過了一刻鍾,司機塔米姆先被放回來。這老兄衣冠不整麵色鐵青,鑽進汽車就叮囑我千萬不要承認拍過什麼。我怎麼也弄不懂剛才還要沒收萊卡的塔米姆這麼快就改變了態度。5分鍾後,穆罕默德大汗淋漓地跑回來,氣喘籲籲地趴在我耳朵上:“一會兒有人問話,千萬咬定什麼也沒拍。”接著命令我把萊卡中的膠卷卸下來曝光,“趕快把你的操蛋相機扔了算了!”

我們奉命跟在皮卡後麵開進基爾庫克,一直開到北方石油公司總部,被馬超、馬岱們簇擁著走進外事部門的辦公室。經過查詢,北方石油公司聲稱到現在還沒收到中央通知,盡管我們持有伊拉克文化新聞部的介紹信和省裏的批準信,但由於缺少石油部的電話通知,已經嚴重違反了革命指揮委員會關於基爾庫克的戰時規定。穆罕默德要求現在就給首都打電話,無奈基爾庫克聯結巴格達的電話根本不通,急得穆罕默德和塔米姆對著安拉賭咒發誓說這一切都是胡馬姆部長安排的。

習慣承擔罪責的我見狀掏出我和伊拉克高官們的合影,說我是伊拉克人民的老朋友,這次來基爾庫克的確是胡馬姆部長邀請的,所以錯誤都由我個人承擔,他們兩位不過是奉命而行的陪同。領頭的“王進喜”大手一揮說這和你無關,你是中國作家,是我們的朋友,可這兩個家夥不會不知道革命指揮委員會的規定。我這才知道這幫雷厲風行的便衣不是衝我來的,他們屬於比塔米姆、穆罕默德更厲害的其他部門。

我們被押出基爾庫克城,跟著皮卡駛向大漠深處。現在輪到塔米姆埋怨穆罕默德為什麼沒把事情弄好,穆罕默德又反過來指責塔米姆——兩個人像拔了毛的鬥雞,已經沒有精力顧及剛才發生的“萊卡事件”。8年前我在開羅看過一場大學生演的舞台劇,編劇天才地杜撰了一幫住在一間寢室的阿拉伯地區的留學生:埃及學生每天發表空洞無物的長篇大論,巴勒斯坦學生不停地找人借錢,海灣學生花天酒地,伊拉克學生鑽研革命理論,利比亞學生研究炸彈,黎巴嫩學生策劃綁架人質……剩下趁機牟利的以色列人在一旁偷著樂。其實阿拉伯人這種窩裏鬥的習慣在我們中國也有,已經讓近水樓台的日本人占走不少便宜。

Δ便衣“請吃飯”

大約開了半個多小時,我們被押進一處瀕臨油氣田的金屬活動房,幾名帶槍的便衣把我們幾個逐一分開,關進不同的小屋裏。一位穿漂亮短袖襯衫的中年男子把我帶進一間有空調的單間,用英文問了我幾個不著邊際的問題,又強迫我老婆交出攝像機,可對我脖子上惹是生非的萊卡則看也不看。我隨手朝被嚇傻的老婆偷拍一張,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剛被沒收的攝像機上。

短袖襯衫手捧攝像機在我身旁坐下,用修長的漂亮手指熟練地操作Panasonic EZ-1,以職業的熱忱和我一同欣賞我們剛拍的錄像帶,我趕緊在一旁沒話找話地獻媚。短袖襯衫按下快速搜索鍵,把拍過的錄像帶從頭到尾捋了一遍,直到沒有發現任何危害國家利益的內容之後,才把攝像機還給我老婆,並對剛才的誤會表示歉意:“您是作家,一定見多識廣。這是禁飛區又是石油重地,美國常來轟炸,戰爭狀態要求每個人提高革命警惕。現在請你和夫人與我們一起吃飯,也算壓驚。”我趕忙說我個人倒沒什麼,我隻是不想連累我的陪同。他們兩位都是革命警惕性極高的好同誌,隻是路上走得急了點兒,可能有些環節沒銜接好。至於吃飯,這得由我的“MUH”(腦子)決定,我的陪同才是我的MUH,我一路上吃喝拉撒采訪拍照都由我的MUH安排,可現在不知道你們把我的MUH弄到哪裏去了。短袖襯衫聞言哈哈大笑說,你的確是個夠朋友的好人,安拉保佑你。

這時候塔米姆、穆罕默德都笑吟吟地推門進來,跟在他們後邊的還有一位精瘦的小夥子。小夥子不停地用英語由衷地重複“薩達姆是好領導、非常好的領導”。邊說邊拉住我的胳膊非要一起吃飯。我老婆兩眼盯著桌子上剛被收走的攝像機,弄不明白這裏“MUH、MUH”到底演的是哪一出戲,擔心這台幾萬塊錢的攝像機是否會被沒收。

《漢謨拉比法典》的故鄉——伊拉克的法律是沒有通融的,任陪同怎麼求情也沒有用。我們找遍基爾庫克的所有電話,希望能夠向巴格達求援,但基爾庫克通往巴格達的電話始終就沒法接通。像大多數文明古國一樣,大量不易解決的複雜事務都是在飯桌上完成的。我在飯桌上獲知,根據革命指揮委員會多年前的規定,所有進入基爾庫克的外國記者都必須得到文化新聞部、石油部、基爾庫克政府和軍方聯合審批,“由於某些文件上的欠缺”,我們必須返回巴格達補辦其他手續。在革命紀律森嚴的伊拉克,幾位剛認識的朋友不是不肯幫忙而是不能幫忙,“我會讓手下將你們安全送出基爾庫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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