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餘輝中蒙黑紗的婦女趕著毛驢在河堤上收糧食,天真爛漫的牧童赤腳趕著成群的牛羊。沮喪之餘我們隻好打道回府,掉頭開上通往巴格達的沙漠公路。夕陽從破車背後照過來投下長長的、飛速躍進的黑影,一股斷腸人在天涯的憂傷油然而生。我從小就害怕黃昏,以後常年在外麵奔跑深知黃昏是黑暗、寒冷的前兆。每到黃昏,夕陽都把萬物塗上一層惡狠狠的血色,預兆一些不可知的禍事。
Δ生命不能浪費於無意義的紛爭
多年浪跡天涯培養出來的預感總是很準,這種預感不屬於知識、教育而屬於野獸的本能。我在伊拉克北部禁飛區冒險的同時,新華社主管國際采訪的一位老兄已經把明碼電報直發到中國駐伊拉克大使館,要求“立即把唐師曾弄回國內”。前一天還為我設宴款待的張維秋大使對從天而降的明碼電報莫名其妙,為解除大使的疑慮,我隻好把不願示人的個人恩怨和盤托出。
盯住我不放的這位老兄原來也是記者出身,曾經還是我上司。說來他也不是什麼壞人,隻是熱衷烏紗、缺乏判斷力而嫉賢妒能。海灣戰爭爆發前,他下令麾下的新華社巴格達分社集體撤到尼科西亞、開羅,甚至撤回國……以“但求無過”的明哲保身使新華社巴格達分社在整個海灣戰爭期間徹底關門。我曾經在巴格達通過國際長途向他彙報美聯、路透、法新社和CNN都在巴格達堅持工作,希望新華社“不要主動躲過百年不遇的天賜良機”。他當即惡狠狠讓我“把電話給首席記者,現在還輪不到你講話”。我萬般絕望越級向新華社社長穆青報告關閉巴格達分社愚蠢之極,還找到中國駐伊拉克使館向曹彭齡武官、鄭達庸大使尋求支持。最後冒著“違製”的風險負隅頑抗,堅信海灣戰爭能把我鍛煉成新華社攝影翅膀上的一根硬羽毛。由於我單槍匹馬堅持滯留在“伊拉克邊境-以色列”一線,僥幸經曆戰爭的全過程而一舉成名,終於成為這場世紀末之戰唯一跨越戰線雙方的新華社記者。
想不到這位封疆大吏對我蔑視權威的做法惱火之極,海灣戰爭結束後竟然拒絕我到開羅擔任新華社中東地區攝影記者,理由是“唐師曾名聲太大,不好領導”。總社攝影部偏要針鋒相對,堅持:“唐師曾是新華社優秀攝影記者,在沒有其他理由的情況下,攝影部堅持把最好的攝影記者安排在中東地區。”兩位領導就這樣僵持了半年多,我才臊眉耷眼地到中東赴任。
想不到10年過去,這位前封疆大吏的官越做越大,到底像秦檜處理嶽飛那樣在決戰前夜把12道金牌發到朱仙鎮……說到這裏我情緒激動、血脈賁張,尚未痊愈的血液病當即發作,害得張大使和文化專員李景方慌忙四處找紙巾幫我堵鼻血。
我老了,可我希望有更多的風光日子,我可沒精力把生命浪費在無聊的瑣事上。我隨手抓來一張包裝紙,寫下“唐師曾已經得到張維秋大使轉來的電報通知”。我把包裝紙交給大使讓他去向新華社交差,我不想為我這隻病鴨子殃及池魚,耽誤了好朋友的前程。
Δ石油之爭
次日天明,我督促穆罕默德迅速補齊所有手續,由我親自駕車二進基爾庫克。“壓力之下毫無懼色”,由於壓力我更感到肩膀上的千鈞重任,一種張騫出使西域、玄奘徒步天竺的神聖使命感油然而生。
伊拉克北方石油公司(North Oil Company)總經理兼董事局主席賈西姆(Rafid Abdul-Halim Jassim)事先得到石油部長拉希德的電話通知,早已在陽光明媚的大辦公室裏等著我。“北方石油”是伊拉克最大的國營企業,實行準軍事管理,不僅經濟地位重要,政治文化中的旗手地位絲毫不遜於我們的大慶。
石油資源從一開始就是伊拉克經濟的最主要財富,其大規模開采起始於1955年。從19世紀初基爾庫克發現石油時起,外國石油公司的輸油管就像壟斷資本插在伊拉克肌體上的吸血管,越過沙漠經敘利亞、黎巴嫩、土耳其等國把伊拉克的能源掠奪到西方世界。由於伊拉克石油蘊量大、埋層淺、品質優、雜質少,加之純熟的技術和多年豐富經驗,伊拉克原油年產量從一開始就有100萬噸。在此後一段時間裏,伊拉克的原油開采能力不斷增長,很快就達到年產450萬噸的水平。一直到1961年6月英國批準科威特完全獨立以前,伊拉克都是海灣地區最重要的產油國家。
1972年6月,伊拉克阿拉伯民族複興社會黨宣布石油國有化,把英美控製的石油命脈全部收歸國有,伊拉克南北豐富的石油資源才回到伊拉克人民手中。為紀念這一具有曆史意義的決定,基爾庫克省改名“塔米姆省”,即國有化省。
1980年7月1日,薩達姆總統在紀念石油收歸國有8周年慶祝大會上說:“伊拉克石油國有化之前,外國石油公司始終欺騙伊拉克人民,說國際市場不需要伊拉克石油,以此壓低伊拉克石油的出口價格。由於外國公司壟斷了石油開采,造成伊拉克國庫空虛、人民生活貧苦,當年隻有英國人和經過挑選的伊拉克人才能進入油田。夜晚,普通老百姓一旦靠近燈火輝煌的石油工地,就被英國人像攆狗那樣趕走。英國人利用石油控製伊拉克政局,派代理人隨意更迭他們不喜歡的政府。那時伊拉克工人和普通農民連5個第納爾都沒有,而現在的農民可以賺上千第納爾,工人最低周工資40第納爾。石油國有化使我們腳下的土地更加堅實。”
海灣戰爭期間,在以美英為首的國際社會的同情、支持下,伊拉克北方庫爾德三省發生叛亂,一度占領了蘇萊馬尼亞、埃爾比勒和達胡克三省的省會,並集中兵力攻打石油城基爾庫克。當時伊拉克主力正集中南方,與美國等多國部隊進行海灣戰爭,共和國衛隊精銳被多國部隊隔斷在科威特、巴士拉一線無力北上馳援。人單勢孤的基爾庫克守軍與庫爾德武裝對峙3天後被迫退出城外,基爾庫克失守。庫爾德反政府武裝與南方穆斯林什葉派遙相呼應,薩達姆政權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