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美得跟霧靄煙嵐一樣,渾身上下連一根頭發絲都透得出仙氣,掃顏曉棠的那一眼也空靈得仿佛雨後長天,聲音自然也是好聽的,她一開口,周圍水聲都消去了不少,但是她說的話,顏曉棠不愛聽。
“伯兮,因何不用紫極生滅劍?”
“別聽她的!”顏曉棠徒勞叫著。
伯兮匆忙落地,麵露頹喪地跪下去行禮:“師祖。”
很奇怪的,周圍水流裏沒有任何幻影出現,顏曉棠更加肯定這位“師祖”就是布局給伯兮的人,這裏的一切都是她在控製。
“如此固執,我該拿你怎麼辦好?”
師祖口氣裏帶著寵溺,好像伯兮是被寵壞的孩子,把顏曉棠滲得牙酸,但她隻是個旁觀者,若是能做點什麼就好了,可如果能做什麼,這“師祖”恐怕就不會讓她來去自如了。
比起連伯兮的生死都不知道,眼下無疑要好得多,能看得到、聽得見他,不管他樂意不樂意,還能用手觸摸得到,確認他活著,沒有變成墳坑骨沙下麵埋沒的一具屍骨。
顏曉棠便隻能維持這般情形,睜大眼睛看“師祖”到底有什麼陰謀。
“劍意種種,你已熟知於心,棄而不用,那你還能用什麼?”
伯兮垂著的手撰緊了拳頭,沒有說話。
“我問你,伯兮,當初寒瓊仙闕先看上你,是誰將你帶到北境,入了太微仙宗的?”
顏曉棠一驚,這“寒瓊仙闕”,難道是四大仙宗其中之一?伯兮不是北境出生的麼?
伯兮答道:“是師父。”
“師祖”又問道:“那又是誰令你隨我煉紫極生滅劍的?”
“是師父。”伯兮仿佛察覺到什麼,手背上青筋都捏得鼓脹起來。
“冰種是誰尋來的?”
顏曉棠隻能感覺到這些對她而言很尋常的問題,對伯兮卻有非同尋常的的分量,他跪拜的姿勢沒有分毫改變,但人卻越繃越緊,像拉滿的弓弦。
伯兮咬了一下嘴唇,徒然答道:“是師父。”
顏曉棠知道“師祖”的問題一定意有所指,伯兮肯定都能答出來,但這麼問目的何在?
“師祖”一笑:“又是誰把冰種煉成了斷骨鎖魂獄,加諸在你身上的?”
“是師父。”伯兮回答得很吃力。
顏曉棠聽得目瞪口呆:什麼?師父煉製的斷骨鎖魂獄?師父待伯兮的好,連進師門時日不長的她都看得一清二楚,別說是斷骨鎖魂獄這樣鎖神識、斷根骨的東西,師父就算對伯兮說一句重話也不曾,她完全不敢相信。
可話是伯兮回答出來的,沒有一丁點含糊,顏曉棠呆呆地想到,難不成因為給伯兮加諸了斷骨鎖魂獄,所以召南才對他格外的好?
因為……愧疚?
不是月出以為的偏心,而是愧疚。
顏曉棠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心情,又酸又苦,伯兮對她是不一樣的,可是召南也不一樣,他是師父。
她從來沒有見過召南一身光耀地站在群仙之中是什麼模樣,也想象不出來那等場景,但從第一眼見到起,召南就把她凍在心底的脆弱喚醒了,召南看著死去的大師姐綠衣的目光,在顏曉棠短短的人生裏,是從無體會過的,卻一下子就傳到她心裏,敲得五髒六腑都跟著他一起去痛。
那時候還沒有拜師,也不知道會拜召南為師,顏曉棠卻已經被觸動了。
一聲“師父”,是要叫一輩子的。
她收回目光,定定地看著伯兮,有一個想了無數次,又無數次被她丟到腦後的問題浮了出來——“伯兮,你到底做了什麼?”
被加諸斷骨鎖魂獄,被關進十淵牢二十四年,出來了,也穿著跟別人不一樣的白色的衣袍,以冷漠拒人千裏,沒有別人時才會……或者說,才敢去出神、發呆、放鬆,然而一切都是自招的麼?
“伯兮。”
“師祖”的口氣依然寵溺,顏曉棠歪過頭,把她的神情打量了一會,忽然冒出來一個絕不該有的念頭,急忙甩頭驅趕。
“一切真是你的錯嗎?”她輕聲問道。
伯兮的手抖了起來,用力過猛,骨節突出,青色的血管在蒼白的皮膚下根根顯現。
顏曉棠隻能在一旁看著他痛苦,什麼忙都幫不上。
“師祖”還在溫言細語,但她說出的每句話,不啻於毒藥入心,把伯兮一寸寸焚燒成灰。
“替你做選擇的是你師父,要你下場比劍的是你師父,出事後不管你家人的是你師父,不為你解釋一句……”
“師祖,請您別說了。”伯兮沒有起身,連頭也沒抬,可是從他的呼吸裏能聽出他說出抗拒的話時已經氣息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