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儀把手臂從小宦官肩上放下來,硬撐著挺直身軀,擺出平時的姿態緩步走向群臣。
文武百官自然不止一百人而已,中曲國不小,即使朝堂被一分為二,追隨甘儀的朝臣也有三百多人,此時這三百多人都站在了太廟昏暗陰沉的大殿裏,幾百枝蠟燭的光亮照不到橫梁上方,那上麵漆黑一片,沉沉地壓著,森冷的祖先牌位木然俯瞰著殿中一切。
甘儀沒有在外側停留,徑直走到了大臣們中間,疲憊而虛弱地說:“孤一直以為,孤縱然算不得什麼英雄豪傑,也曾挽國家於危難,救百姓於水火,至少,是一個傲骨錚錚的男兒,足以坦然無懼立足天地間,然而,孤錯了。”
甘儀沒有絮絮叨叨地講他今晚的感受,有些話點到為止更有用,他隨便的帶兩句,就能讓百官回憶起過去不久的一幕幕,從棲遲宮長老出現時起,便沒有哪一幕不是在衝擊他們固有的認知,也許有一些人是棲遲宮的附庸,不過那沒有關係,因為趙四公子幹脆利落的格殺,比驚雷破開天光還要震撼,能輕易摧毀這些人過去對棲遲宮的畏懼、崇敬,再築起另外的畏懼和崇敬。
不過甘儀的擔心不在那些曾經心懷二意的臣子身上。
幾十年前,有個叫呂雲的男子,聲稱能請神改命,信眾一度超過了十萬人,最終是五國合兵,把呂雲殺死後分屍示眾才把事情平息。巧舌如簧尚且有那麼大的威力,雙眼所見的仙法,更容易攝取人心,甘儀需要做的,就是推波助瀾,讓百官再畏懼一點,畏懼到不敢越過他去跪拜趙四公子。
與棲遲宮一向豎立的神神秘秘不同,趙四公子是出鞘的利劍,銳利得藏都藏不住,但同時卻持著凡間的禮儀,沒有故意不屑一顧高高在上,這有點麻煩,甘儀不想前門拒虎後門迎狼,不管趙四公子有沒有這份心,他必須防著他的人動心思。
“仙家的人,看凡間的人恐怕跟看螞蟻一樣,一國就是一窩。”甘儀沒有笑,很正經地說道。
“王上……”付閑勸解道,怕甘儀這麼說太失身份。
甘儀擺擺手,照舊接著前話:“百姓是最小個的螞蟻,你們呢,是稍大個的螞蟻,孤是——”
盧子平道:“最大個的螞蟻!”
這話接得,一時間沉悶的氣氛一掃而空,群臣都笑了。
獨獨甘儀沒笑,他垂著頭走路,冕旒撞出清脆的聲響,幾息後,所有笑聲湮滅,甘儀才又道:“是啊,我們都是螞蟻。”
跟在甘儀身後的付閑朝底下一個文官打了個眼色,那文官縮著脖子低聲道:“聽說棲遲宮的弟子都是高手,最後他們衝進來時,趙四公子到底怎麼殺的人?下官隻聽到他‘哼’了一聲呢?沒看到動手就死光了。”
這句話作用很大,人人都開始回憶那一幕,那時趙四公子平平淡淡地跟邪王閑話,死裏逃生大家都很欣慰,甚至有幾個膽大的想跟趙四公子說話,外麵兵士慘叫,而後門開了,棲遲宮弟子衝殺進來,正緊張的當口,背對著門的趙四公子發出聲冷哼,棲遲宮弟子衝進來一個死一個,鎏金的門扇活像成了鬼門關!以至於後來出門的時候,很多人需要互相攙扶,才敢抬起腳跨過門檻。
棲遲宮的長老見得不多,可棲遲宮的弟子時常能見到,少有人敢惹,關於他們撞得穿石牆、掀得翻奔馬的事情街知巷聞,結果就被趙四公子輕飄飄的“哼”了一聲,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果然,邪王說得不錯,人人都是螻蟻,一國也才是個螞蟻窩罷了,那些想去攀附仙人的,這時不免後怕起來,他們算得什麼人物,敢去仙人麵前晃悠,要是礙了仙人的眼,莫名其妙橫死了難道還想討個說法麼?人家離你那麼遠,碰都沒碰到你,甚至看也沒看你,你死就死了,幹人家什麼事?再說,就算人人都知道仙人殺的人,又有誰敢去指責?
付閑適時道:“幸好,趙四公子與王上相談甚歡,初次見麵聊到深夜,有幾分引王上為知己的意思,隻要王上在,趙四公子不會幫其他人的,這次他肯為王上出手對付棲遲宮,對我們助力極大,該好好感謝才是,大家都想一想該如何備禮吧,跟仙人打交道,王上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啊!”
這又是一次警告,能讓趙四公子另眼相看的人隻有邪王甘儀一個人,除了覺得自己臉比邪王還大的可以去試試,其他人就不要去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