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桂花崗遇險(1 / 3)

第三節桂花崗遇險

火車猶如一條綠色巨龍,在廣袤的華北平原上奔馳南下,碧綠的田疇,樹木掩映下的村舍,陽光下勞作的社員和悠閑的耕牛,以及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在車窗外急遽後退,一閃而過。幾個男生趴在車窗前,貪婪地觀賞著原野景色,感歎道:“我們將在跟這裏一樣的廣闊天地裏紮根發芽,用我們的雙手播種,用我們的雙手收獲,那該是多麼偉大啊!”林伯益和江炳賢沒有心情去聽別人的感歎,隻是呆呆地坐在一邊,各懷心事。火車逢站必停,前進的速度並不太快。每到一站,都有成群接隊的紅衛兵和串聯的青年學生上下火車,每人手中都舉著一個小紅本本,唱歌,喊口號,令人目不暇接。白天易逝,夜晚降臨,學生們繼續唱歌、喊口號、背誦毛主席語錄,折騰了一天,終於悃了,紛紛打著哈欠,或趴或靠,漸次沉入夢鄉。車廂裏一片沉寂,隻聞車輪滾滾的聲音。

睡夢中,林伯益突然被一陣喧嘩聲吵醒,說是到了目的地。他睜開眼,見火車靜靜地停靠在一座小站上,康嘉昆等人都在拿取行李準備下車。此刻是淩晨三點鍾,透過車窗玻璃上的肆意橫流雨水,可見外麵風雨如罄,站台上濕漉漉的,晃著一灘一灘烏黑的雨水,燈箱牌子上昏昏映出“信陽”兩個字。林伯益趕緊叫醒萬素芬,睡眼朦朧地提著行李,隨江炳賢和康嘉昆一行人走下車廂,迎著寒風雨絲,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趕緊裹緊單衣,往出站口走去。

在信陽站下車的知青不少,打眼望去,黑壓壓一片,足有幾百號人。出站口兩側分立一名荷槍持彈的軍人,其中一側站著兩個身穿製服的公安民警,手裏拿著幾頁紙,紙上印著一個個頭像和文字,看樣子像是通緝令。

林伯益心中狂跳不已,扯了一下江炳賢的衣袖,遲下腳步,落在別人身後。他彎下腰,佯裝係鞋帶的樣子,低聲而急促地說:“通緝令,怎麼辦?”

江炳賢鎮定地說:“跑是不可能的,沒等跑出火車站,就會被人抓住。再說,我們的事才過去一天,通緝令不會下來這麼快,坦然一點兒,闖關!”

林伯益點點頭,就聽見萬素芬喊:“林伯益,快點呀!”

江炳賢朝素萬芬使了個眼色,哈哈一笑說:“肖東坡,我們掉隊了,快跟上。”

林伯益直起腰杆,答應一聲,大步流星地追上萬素芬。走到民警身邊時,民警把他們的麵孔跟紙張上的照片仔細查對了一遍,擺手放行。林伯益和江炳賢對視一眼,放下心來。

沒等說話,民警突然用生硬的信陽話喊道:“你們三個,回來!”

林伯益全身顫栗了一下,緩緩地轉過身子,提心吊膽地隨江炳賢和萬素芬一起折回到出站口,腦海中緊張地盤算著如何度過這突如其來的險情。

民警遞過來一個小本本,說:“這是你們的證件嗎?”

江炳賢接過小本本,借助昏黃的路燈,看清是一個學生證,打開硬皮,見證裏貼著萬素芬的照片,寫著萬素芬的名字,他臉上立馬堆滿笑容,連連對民警說:“是的是的,謝謝您,警察叔叔!”

民警表情異常複雜,似笑非笑道:“你叫我叔叔?我今年才二十三歲呢。”

江炳賢鬧了個大紅臉,忽然聽見康嘉昆的喊聲,他衝民警笑了笑,後退幾步,這才轉身,追上康嘉昆一行人,來到一間擠滿了人的大房子裏,撣掉衣服上的雨水,一臉茫然。

這是一間狹小而陳舊的候車室,房頂由油毛氈搭接而成,四麵透風,雨水不住地從破碎的高窗中漂進來,灑在人們身上,寒氣襲人。中間幾排木條凳上坐了四五十號人,更多的人站著,或靠在黑糊糊的青磚牆壁上,或倚在蟲蛀的木頭柱子上。他們來自全國各個大城市,雖然衣著單薄,卻是興高采烈,豪情萬丈,南腔北調,嗚嗚哇哇。天色大亮時,兩人打著傘從雨地裏跑過來,站在候車室門口,大聲說話,大意是把大家分配到各縣各公社的青年點。

康嘉昆一行人要去的地方是在大別山腹地的桂山縣桂花公社桂花崗生產隊。一陣騷動之後,康嘉昆這組人被領到售票廳門口,那裏站著兩名男子,其中一人身穿中山裝,三十歲出頭,個子不高,一身肥膘,頭發自然卷曲,一雙小眼睛賊溜溜地轉個不停。另外一個通信員模樣的年輕人,給每人發下一把紅色竹杆油脂傘,然後指著中山裝,操著滿嘴地方口音說:“他是桂花公社革委會主任柳振國同誌,大家歡迎柳主任講話。”

知青們聽了半天,終於明白過來,心情都非常興奮。萬素芬和葉紅雖然討厭柳振國賊眉鼠眼的長相,卻還是率先鼓起了掌,王金花和六個男生也跟著鼓掌。柳振國咧開嘴巴,幹咳兩聲,一邊點頭,一邊伸開雙臂往下壓了壓,目光在大家臉上睃了一遍,最後落在萬素芬的胸脯上,像蒼蠅粘著糖紙一樣動彈不得。

萬素芬紅了一下臉,說:“柳主任,您快講話吧,我們可是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呢。”

柳振國趕忙移開目光,不好意思地幹笑兩聲,清了清嗓子,說:“*如火如茶,歡迎大家前去桂花公社插隊落戶,這是偉大領袖毛主席對我們桂花公社的重視和愛護。為了這個光榮而偉大的時刻,我們已經期待了好些日子,祝願毛主席萬壽無疆!過一會兒,你們就跟我走,下麵,我講一下注意事項……”

林伯益對柳振國猥瑣的舉止異常反感,心中暗自思忖:“還如火如茶呢,字都不認識,還當革委會主任?簡直就是流氓!”他沒有聽清柳振國下麵的講話內容,直到聽得一陣掌聲,才發現柳振國的話講完了。

大家撐開油脂傘,提著行李包,冒雨跟隨柳振國走了一段汙水遍地的路,來到街邊一家旅社前。早有人給他們每人發下一個白麵饅頭和一根油條,算做早餐。許是餓得太久的緣故,不到一刻鍾,九人手上的饅頭和油條就沒了蹤影。站在雨地裏等了半晌,一輛破爛的敞蓬汽車晃晃蕩蕩地開過來。柳振國鑽進司機籠,九個知青和通信員一起爬上後麵的拖車,汽車便嘎嘎吱吱地開動了,猶如一架行將散架的牛車。穿過一條彎曲破爛的街道,拐了兩個彎,鑽過一座鐵路涵洞,便駛離了信陽城,沿一條簡易公路往東而去。公路被洪水衝毀了好幾處,汽車每到水毀路段,大家都得下車,搬來石頭填充路基,讓汽車勉強過去,然後上車再行。這樣上上下下七八回,汽車一直扭到中午才趕到群山中的桂花公社。知青們在公社食堂簡單地吃了大米飯,稍事休息,便帶著行李,在柳振國和通信員的引領下,朝西南方向的山中走去。

小於一直淅淅瀝瀝地下著,遍地泥濘,知青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沒走幾步,球鞋和褲腿上就糊滿泥巴,王金花還摔了一跤,全身沾滿泥水,泥人一般,大家哈哈大笑。半路上,雨越下越大,天地間豪雨傾盆。大家的激情依然高漲,爭相向柳振國詢問有關桂花崗的情況。柳振國總是嘿嘿地笑,說些革命形勢大好、社員覺悟高、糧食畝產上千斤之類的官話,還胡亂編造了幾個紅軍和八路軍在桂花山中打仗的故事,不知不覺地就進了桂花山區,暮色降臨。柳振國停下胡編亂造的故事,抬眼望了望瓢潑大雨和霧茫茫的群山,說道:“這裏旱了兩個多月,滴雨沒下,山石幹裂,土質鬆散,這場雨水說不定會引起山體滑坡,大家小心一點兒。”

知青們答應一聲,繼續前行。山道兩邊山嶺連綿,樹木蔥蘢。穿過山間小路,眼前豁然開朗,一條不大不小的河流從遠處的群山之中奔泄而下,一座石拱橋飛架河上,橋頭坐落著三間茅草屋,橋西向陽和避風的山穀中散落著一座座茅草房。柳振國收住腳,手指前方喘息道:“這條河叫桂溪河,那座橋叫桂溪橋。過了桂溪橋,就是桂花崗生產隊!”

知青們顧不上泥濘和疲累,齊聲歡呼道:“我們終於到了!到了農村的廣闊天地,毛主席萬歲!桂花崗萬歲!”

因了眼前的這場大雨,山澗溝壑肆溢的洪水彙聚到桂溪河,至使河水暴漲,渾濁的河水挾著枯枝衰草湍激而下,聲震空穀。大家剛剛走上桂溪橋,身後猛然傳來一聲轟隆隆的巨響,猶如一陣悶雷滾過頭頂。眾人不由得轉身望去,驚見橋東茅屋後麵的半邊山體垮塌下來,瞬間將茅屋吞沒,繼而衝過房前的山路,衝向桂溪河。刹那間,整個桂溪橋頭被夷為平地,猶如拔光了毛的公雞,四野沉寂無聲,猶如死過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