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十分鍾,有經驗的老師隻要站在窗口,把目光投向那群嬉鬧著的學生,他常能一眼判斷出他們中的哪一位最近有事了——臉上有事,心裏有事,包括家裏有事。
李勝男就是有這種經驗的老師。
此刻,她正好在對“徒弟”潘帥老師說這個經驗。
“首先是直覺,那張臉浮現在一群單純的孩子中,會顯出來,很明顯,它不開心,不快樂,讓你有這個直覺。”她說。
這是校園的午後。一周的年級組例會之後,她把他留了下來,進入對他的“幫扶教帶”時段,也即“敲打時段”。
林校長不是有要求嗎,凡學生中的麻煩事,都要發現在“萌芽狀態”、消滅在“萌芽狀態”,這就需要有洞察力。
“隻要一眼,就看得出來。”李勝男說著,扶了一下眼鏡框,小巧的黑框眼鏡,配著短發,額前挑染了一縷時尚的銀發,簡潔而銳利。
剛才她批評了他上周的N種粗心表現。
潘帥老師麵前攤著筆記本,心裏在想今晚要去咖啡館見一個出版社的編輯,那人從北京過來組稿,豆瓣同城好友們約他去會會……
李勝男哪知道潘帥有點走神。他定定的眼神,讓她還以為他對這“觀察術”有興趣呢,她繼續在講:當然,還有一些細節可以觀察,比如平時較安靜的小孩,言談舉止突然變得有些攻擊傾向了;又比如,平時活躍的小孩,突然不說話了……比如我感覺馮一凡最近就有點問題……
潘帥耳朵裏飄進了“攻擊傾向”“馮一凡”。
他收了一下神,心想這男生上星期與季揚揚打架,差點把自己惹進了麻煩。此外,這男生雖不是自己班上的,但作文不錯,作為一個理科生,比自己所帶的高二(4)班裏那些文科生都寫得好太多,上學期語文組傳閱過他寫在周記裏的一篇《魏晉風度論》,洋洋灑灑8000字,一眾老師都覺得此人該去讀文科……
馮一凡怎麼了?潘帥老師瞪起眼睛,問她。
李勝男就知道這小子走神了,她用手點了點桌麵,說,我隻是隨手向你舉個例子,我是說,這男孩最近就可能“有事”,這兩天我有注意到他,這是直覺,不信你也留意下。
他有暴力傾向?潘帥問。
那倒沒有,上次與你們班季揚揚打架也是偶然的。李勝男老師說,最近也沒同學來彙報他變得愛打架了,我的這個感覺主要還是來自於他這幾天課上的、課間的神情,小孩子不會裝,不開心,有心事,是一目了然的,另外,他最近成績下滑得蠻厲害的。
你有問過他原因了嗎?潘帥問。
李勝男說,還沒有,因為我還沒想好怎麼問,也可能他不會說,也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但我準備問。潘老師,對於這些少年,觀察是一回事,怎麼去問也是一回事。哦,我跟你說到他,隻是隨手舉個例,不是說在這群同學中他是問題最大的。
李勝男老師跟潘帥老師說這話的時間是午後,結果到下午第3節自習課時,就有學生來辦公室向李勝男老師彙報馮一凡的情況了。
來彙報的是高二(2)班女生白雲,這高挑女孩是班長,也是學校學生會副主席,平時與李勝男老師來往較多。
白雲沒反映馮一凡有暴力傾向了,也不是來說他自閉了,而是遞給了李老師一張紙條,說:李老師,馮一凡早自習課時在寫詩,同學在傳看。
李勝男老師往紙條上看了一眼。《小小的歡樂》——
在課桌之上
臉龐之上
我彷徨在一條路的起點
我疲憊在一條路的途中
我尋找奔跑的理由
尋找那一點點小小的歡喜
……
李勝男老師微皺了一下眉頭,心想他沒向女生遞紙條吧。於是,她問這盡責的班長:他影響紀律了嗎?
那倒沒。白雲笑了笑,搖頭說,他靜靜地寫詩,周圍同學都在爭分奪秒地複習,他靜靜地出神,寫詩,很怪的。
李勝男老師點頭,她知道這班上有不少女生喜歡這男孩,帥,運動型的,有文才,班長白雲好像也是“迷妹”之一,她這麼跑過來反映他早自習寫詩,是希望老師勸他學習抓緊吧,確實,他最近成績下滑厲害,誰都注意到了。
李勝男老師問白雲,除了寫詩,他還有什麼情況?你知道他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白雲搖頭,說,不知道,除了上星期與隔壁班的季揚揚打了一架,其他還好呀。
李勝男老師往窗外三號教學樓的方向看過去,高二(2)班在三樓的正中間。她讓眼前浮現馮一凡寡歡的麵容,這男孩平時雖也不太愛笑,但最近卻像被蒙在一層若有若無的陰霾中,以她犀利的視線,這在一群哪怕都是灰頭土臉、忙於應試的學生中,也是觸目的,明顯的。
李勝男老師又看了一眼手裏的詩稿,心想,他寫詩,想宣泄什麼堵心的東西,這小孩?
她對女生白雲說,好,你幫我把馮一凡叫過來。
趁著女生白雲去叫馮一凡的這段時間,李勝男老師從電腦裏調出了馮一凡高一至今的學習檔案。
她發現,高一上學期這男生還考過全年級第12名,隨後就一路下滑,到本周的綜合考,竟考到了全年級第387名,也就是說退到了後100名,尤其是數學、物理、化學,均不及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