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他家長在想什麼,在忙什麼呢?這次綜合考的成績還沒傳給家長,如果他們知道了,會如何反應,有何對策,找到原因在哪兒嗎?
她對著“387”這數字,心裏將那張似有心事的少年臉龐定格,她將她的猜測飛快地朝往一個指向:他家長最近是不是有啥事?情感上的?在鬧離婚嗎?
以她這些年閱學生無數的經驗,這份猜測不可避免,因為時下太過普遍。
是的,這時代什麼都會變的,大人情感生活的突然變數,早已見多不怪了,但是,其代價、波瀾會一分不少地還到你家小孩的身上,你可能無暇顧及,你小孩可能裝不在乎,但每天麵對他們的老師,卻隻能照單全收這些半大少年是如何因此突然間像換了個人似的種種不安。那種懵懂、執拗、脆弱,讓人憂愁。你看多了,就會懂。
李勝男老師於是想起來,上周有見過馮一凡的家長,在男生樓306室。
她想,兩口子好像還挺恩愛的,應該沒事吧,那個收拾得蠻利索的媽媽朱曼玉,平時其實也時有電話過來詢問兒子的學習情況,也表達過對兒子成績下滑的憂心,還打聽過能去哪兒補習,看上去與那些對子女成績上心的媽媽們也沒什麼兩樣,她自己應該沒什麼事吧。哦,對了,她問馮一凡的同時也總是問到林磊兒的情況,兩男孩是表兄弟嘛,這後一個,讀書可不用太操心,這次考到了全年級第7名,是一心一意讀書的小孩,馮一凡怎麼不向他這哥學學?
李勝男老師盯著電腦檔案裏馮一凡的照片,尋思著這些線團。
而在她另一層的思維裏,這個帥男孩,其實確實是一個掉落在理科班裏的文科生。
5分鍾後,馮一凡來到了李勝男老師的辦公室。
他稚氣未脫的臉上有拘謹、不安的表情。每一個學生被老師突然找來辦公室談話,臉上通常都有這樣的忐忑之色。
繞過一個女老師準備做一個男生思想工作前的各種鋪墊,5分鍾後,李老師開問,馮一凡,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事,不開心嗎?
馮一凡瞅了李老師一眼,其實他有預感老師的問話方向,他心想,我是不開心,但好像不用告訴你為什麼。
他“嗯”了一聲,挑了一個理由,最省得說清的一個理由,他說,不開心,是因為考得不好,越來越考不好。
李勝男老師接受了這理由,但她想要挖下去,她看著他微垂的眼睛,說,有什麼原因嗎?馮一凡,你高一剛開始的時候還是不錯的,這一陣怎麼退步得這麼厲害?
馮一凡心想,退步是因為不開心,不開心就不想學,至於為什麼不開心,你說哪有這麼多開心。
他臉前晃過媽、爸、表哥的臉,都讓他心煩,而又放不下。他心想,哪能告訴她,也說不清啊,說清了也丟臉。
他嘟噥道,對那些題目沒興趣了,越來越沒興趣了,補課,考試,補課,考試,沒什麼興趣了。
李勝男接受他的說法,這是普遍的,平時問那些成績下滑的男生,他們也是這樣直接說的,這是真實的,一個個小孩,從小學五六年級起一路補課、考試、補課、考試地過來,撐到高二、高三這個階段,有興趣的不會多了,有真正陽光笑臉的也不多了,尤其到高三,就更少了。
李勝男老師憐憫地看著他,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告訴他,再撐一下,馮一凡,人家也都在撐,熬過去,高考過了就好了,這階段不頂住太可惜了。男孩要有意誌力,要加油哦,馮一凡,要讓自己開心起來,學得越苦的時候越要讓自己開心起來,越要讓自己有信心。
她平時也總是如此勸那些突然表現出對讀書、考試沒興趣了的男孩子。
馮一凡微低著頭,向班主任李勝男老師點著。
李勝男老師又問,家裏還好嗎?沒啥事吧?
馮一凡麵容平靜,說,好的。
李勝男老師問,聽說你早自習寫詩,以後不要寫了,到大學裏去寫吧。
這也是中學老師們和家長們說話的一貫套路,在他們嘴裏,那大學就像一扇門,什麼有趣的事、輕鬆的事、風雅的事都留到那裏去做吧,而現在,隻有讀讀讀,考考考,跨進那個門。
馮一凡心裏雖這麼在想,但他對李老師點頭。
突然,他又抬起眼睛,說,李老師,我要讀文科。
李勝男老師一愣,馮一凡重複道,我不想讀理科了,我想去文科班。
這,其實不是李勝男老師能管到的問題。
作為老師,對於學生是學文還是學理,她隻能給建議,而不能為他做決定,因為決定權在他家長那兒。而家長們考慮得比較多的是現實因素,比如,以後就業、出國是否容易什麼的。
李勝男老師瞅著麵前的這男孩,說,上學期分班的時候,你和爸爸媽媽沒選文科班,現在都已經是高二下學期了。
她的意思很明白,這需要你爸媽同意,而且現在有些晚了,你那時候怎麼不想清楚呢?
馮一凡知道這話的意思,他說,那時候我媽沒讓。
李勝男老師說,那麼你現在想轉文科班,你爸媽會同意嗎?
馮一凡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那茫然的樣子,讓李勝男老師有些同情,因為她在心裏也認同他其實該讀文科。
但她不會說出來,作為老師,她直覺他的這主意不由他拿,他爸媽那兒過不了關,都高二下學期了,冒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