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幾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房間裏再未添加一件東西。這個房間被人遺忘了,她想。她完全放棄了進取心。有的時候她會恨恨地想,她不該認識那個神經質的男人,更不該聽他敘述他那虛無縹緲或許並不存在的弟弟。她不該進入這個房間。她上當受騙了。這個房間把她毀了。她的生活被這個房間毀了。她詛咒林書那個王八蛋,他最好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裏默默死掉。
然而有的時候她又會做夢,她夢到一個一襲黑色風衣的男人,卻有一張模糊的臉,她認為那應該是一張陽光的臉龐,有一口潔白的牙齒,他微笑著對自己說:“我是林書。”
原來她是一個開朗愛動的女孩,後來她漸漸地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何時開始了沉默。
她喜歡待在那個房間。有很多個夜晚她都是在那個房間裏度過的。她喜歡那個房間的氣息。她感覺房間裏隱藏了一個人,那人就是林書。他在房間裏飄飄蕩蕩她的,無處不在。她感覺無論她做什麼事情,林書都在看著她。她喜歡獨處。她喜歡自言自語,在房間裏,她認為她在和那個素未謀麵的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交談。她喜歡一個人想事情。她漸漸疏遠了朋友。
她感覺那個房間改變了她。她清晰地知道那個房間改變了她,卻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她瀕臨崩潰的邊緣,她強烈地需要傾訴。
一個夜晚,在酒精的刺激下,她順手撥通了一個陌生人的電話。那是一個男人,聽聲音應該是個中年人。她說:“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好嗎?”
那是一個好人,他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和耐心。他真是一個神經病,一個瘋子。但是她感激他。她滔滔不絕地訴說,瑣碎而無聊,雞毛蒜皮,點點滴滴,忘記了時間。她一邊說一邊流淚。她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情緒汩汩流淌,像一條奔騰急流的河。後來她說完了,長出一口氣,感覺渾身無力,但心很平靜。
而那個男人被他情感的洪水擊暈了,淹沒了。他沉默了好長時間,可能是在掙紮,在回味,在尋求解脫,在自我拯救,好像應該拯救的不是她,而是自己一樣。然後他有氣無力地問:“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那個林書是哪裏人?”
她說:“不知道。”
“多大年齡?”
她仍說不知道。
“是否成家?”
“不知道。”
“長什麼樣子?”
“不知道。”
“從事何種職業?”
“不知道。”
“……?”
“不知道。”
“……?”
“不知道。”
……
她什麼都不知道。但她很平靜,她甚至很沒良心地說:“我要是什麼都知道,我對你說這些幹嗎?”
那個男人抓狂了,他在電話裏氣急敗壞地大吼:“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瘋子!你他媽絕對是個瘋子。老子也是瘋子,竟然聽你說了這麼長時間的鬼話!”
那個男人崩潰了。電話突然掛斷。她想那男人一定是把手機摔了。她哈哈大笑,笑的無比暢快。
她的生活重新開始,又漸漸步入正規。雖然她仍然會做夢,夢到那個一身風衣麵目模糊的男人,但她已不再焦躁了。她自信自己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不久前,一個毫無預兆的夜晚,當她第無數次躺在那個房間裏看書時,她的手機響了。是一個來自陌生地區的陌生的號碼。她對這個電話沒有期待。她懶洋洋地接通,然後聽到電話裏一個低沉的聲音,輕輕地,緩慢地,說:“我是林書。”
那一刻她有如雷擊。她開始了暈眩,開始了顫抖,然而她竟然沒有倒地,她竟然還有聲音,她聽到自己哽咽的結結巴巴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漂浮:“我……你……你……終……終於……來……來了。”
電話裏林書告訴她他將要來這個城市,問她房間是否還在。她小雞啄米似地一個勁點頭:“房間在……在……。”
林書說了將要到達的具體時間,並請她幫忙打掃一下房間。
她卻迫不及待地說:“我去接你!”
林書說了聲謝謝就掛了。而她卻像傻子一樣抱著手機,喃喃地說:“我去接你,我去接你。”突然間淚流滿麵。然後她開始了漫長的痛快淋漓的哭泣,在大約過了一個世紀之後又變成歇斯底裏的尖叫。她認為她不是在尖叫,她是在笑。她的尖叫把她聞聲而來的父母嚇得麵無人色,然而她不管不顧。
那個夜晚她很瘋狂。她覺得自己很失敗,敗的一塌糊塗。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個傻瓜,全世界第一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