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平州兵馬使劉山喜灰溜溜的自平州城下返回大營,望著空曠的營寨,他不禁悲從中來,在營寨大門處佇立良久,遲遲不入,騎在馬上的身影顯得異常蕭索。
一陣北風刮來,刺骨的寒意令劉山喜的身子哆嗦了片刻,他這才回過神來,強行抑製住心中的酸楚,打馬入營。百名部眾都是不發一言,緊跟在他身後。
劉山喜直接進入大營中的節堂內,也不除甲胄,就這麼直愣愣的垂坐於堂上,十多名跟隨他走南闖北的親信各自湧入,紛紛坐於下首,其他人也不回房,就在節堂外的廂房、回廊處聚集等候。
無論誰都知道,李家子弟(此刻眾人當然還都隨劉守光姓劉)恐怕這次將會再次居於危牆之下了。大夥兒其實對這樣的局麵早就習以為常了,這些年來,跟隨李家父子東奔西走,形勢惡劣之時,哪次不比這次更甚?李家子弟別的本事或許沒有,但之所以能夠每每化險為夷,主要依仗的就是他們對李氏父子的忠心,在應對危難之時的抱團!
這次也不例外,隻要劉山喜等人定下策略,大夥兒跟著走就是,就算目前自己職階低微,在節堂內說不上話,但就算不說話,也要在這裏默默等候,以一種堅定的態度無聲的支持李家將主,這才是這個小團體能夠生存下去的根本!
沉默良久的劉山喜終於開口了,一句長歎盡顯無窮的落寞之意。
“為何如此……”
為何如此?在坐的眾人都是跟隨劉山喜父子轉戰河北的親友鄉黨,很多人已經戰死,而許多人則是逐漸提升上來的,對於這些年的經曆無不秉熟於胸。
為何如此?這句話大夥兒都明白,所指的意思不僅僅涉及今日,更是對這七八年來過往經曆所發的感慨。
自李正抱扶保前盧龍節度使李匡威開始,李小喜投靠魏博節度使羅紹威,然後奔走義武節度使王郜,直至歸附劉守光後改名劉山喜,一路行來極其不順。父子二人的謀算也不能說不妙,小團體中一眾親友鄉黨們的搏命也不可謂不奮力,但總是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這到底是為什麼?
哪怕是這次看上去終於大功告成的大安山之變,其中的曲折也令人至今思之後怕,如果不是劉山喜最後關頭率領大夥兒嘩變,恐怕其結局也逃不了失敗二字。可就算是嘩變成功,劉山喜也得了個平州兵馬使的厚賞,似乎大夥兒終於可以擺脫過去的顛沛流離、榮華富貴指日可待之時,卻又被今日城下的羞辱弄得狼狽不堪,這到底是為什麼?
說是羞辱一點都不過分,堂堂一州兵馬使被一個小小的守捉虞侯連諷刺帶挖苦一番,不僅不敢發作,而且還灰溜溜的逃之夭夭,不是羞辱是什麼?除了被赤裸裸的羞辱以外,眼看著大安山兵變中立下的不世功業莫名其妙間被削減於無形,任是誰都會感到一股子憤懣、悲涼的意味——官銜升了,指射之地也有了,可仔細一想,人還是原來這麼些人,待遇還是原來這麼個待遇,地位仍然是原來那麼個地位,這不是大功被減於無形是什麼?
辛辛苦苦操勞了那麼久,原先預想中的大軍、糧餉、權勢、財富,仍然見不到一點影子,這是為什麼?
節堂內沉默良久,眾人都沉浸在思索中,無人回應,劉山喜再次歎息一聲,開口道:“之前大夥兒都議過,從義武軍逃出來後,咱們探討過其中的原由,某記得大夥兒都仔細考慮過,認為是咱們在大勢上頭識見不明,可是咱們這次無疑是跟緊了大勢的,為何還會如此?”
劉山喜所說的“大勢”,是當時從義武軍地盤上逃出來後,大夥兒認真議論過的,對於連連失敗的原因,當時眾人曾經群策群力共同分析出了一個結論,就是沒有跟緊“大勢”。說白了,所謂“沒有跟緊大勢”,就是沒有抱上粗腿,也就是說沒有分清楚誰強誰弱。
在眾人的分析中,當年跟隨李匡威奪取成德軍節度使王鎔的權柄之所以失敗,是因為王鎔是堂堂節度使,是地頭蛇,既有名義又有實力,這便是“大勢”。
到了魏博軍地盤上,眾人選擇投靠節度使羅紹威,看似選擇了一個有名份的,可卻沒有搞清楚,魏博軍鎮內的大勢在於魏博牙兵,而不在節度使。
等到了義武軍的時候,王郜手下沒有牙兵之患,王處直似乎也算聽令,但大勢在於宣武,王處直投靠了宣武,便等於得了大勢,自己一方失敗也是理所當然。
投奔擁有“大勢”之人可行麼?當然也不行,這樣的人實力雄厚,就算過去投奔,人家也看不上眼,一樣不可行。分析來分析去,眾人一致認為,應當投奔一個擁有“潛勢”的人,這樣才是最劃算的投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