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幽州留後(二十三)(1 / 2)

良久,西遼澤內的歌聲才慢慢平息了下去,李誠中也漸漸從歌聲裏蘇醒過來,他低聲問:“這是什麼歌?”

善能雖然懂契丹話,但畢竟不算精通,此刻搖頭道:“都督,某之前也沒聽過。”

李誠中回身,向撒蘭納招了招手,撒蘭納移步過來,聽了李誠中的問詢後道:“這是《紫騮馬》,懷念故土的歌子。”

“唱的什麼?”

“高高山頭樹

風吹葉落去

一去數千裏

何當還故處”

李誠中默默念著這首歌詞,那悠揚婉轉而又淒涼悲苦之意撲麵而來,打在人的心間,說不出的苦澀。

似乎對李誠中的感受有所領悟,撒蘭納歎道:“草原上就是這樣,總是在遷轉流徙,想要安安定定的活下來,卻始終不是那麼容易。漂泊、居無定所還算好的,常常是部族親人從此遠離故土,從此天人遠隔,甚至連自己都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其實就算是撒蘭納也體悟不到李誠中本人的感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知道他的念頭。當他聽完歌意後,立刻覺得,自己何嚐不是那高高山頭上的樹葉,隨風一去千裏,不,一去千年,隻不知何時能夠回到‘故鄉’?

李誠中身後站立的是一幫職業軍人,而且是從最基層打出來的職業軍人,除了職業軍人,就是草原各部的頭領,沒有人會像李誠中這樣“多愁善感”,似乎隻有撒蘭納這個文化層次高一點的庫莫奚貴族能夠“善解人意”一些。

此時,西遼澤內悠揚婉轉的胡琴聲又再次響了起來,皮鼓也敲打著,節奏明顯比開始之時要歡快許多。立於東山之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西遼澤內的契丹族民正在歡快的熱鬧著,有跳舞的,有撲跤的,有鬥酒的……

看著這幅歡樂的場景,李誠中默然良久,終於輕輕歎了口氣:“還真是無憂無慮啊……或者說是絕望前的瘋狂?”就在一轉念間,李誠中推翻了自己過去的決定。

真的還會發生草原民族碾壓中原文明數百年的痛苦災難麼?

真的有必要將契丹一族徹底鏟除麼?

自己既然來了,就不會讓讓這件事情發生,這是一個身為穿越者的覺悟,也是穿越者義不容辭的責任!

如果在自己百年之後,曆史仍舊如同那一個時空,那就隻能怪問題出在了中原文明自己的身上;如果中原自己出了問題,那麼沒有契丹,也必將有其他部族!

但至少,眼前這一幕契丹的文化和傳承,是應當,且必須流傳下去的,到了將來,當華夏大地上五十六朵鮮花一起開放的時候,這樣的文化和傳承,難道不是華夏文明的其中一支麼,自己怎麼可以親手將它毀壞呢?

自信方可包容,有容乃大,老祖宗說得再好不過了。當然,需要區分清楚的一點關鍵是,這種包容,應當以我為主導!既然渤海人、新羅人、奚人、室韋人如今都已經是唐人中的一份子,眼前的這數萬契丹人難道就不可以嗎?

破除了心頭的苦惱和糾結,李誠中灑然一笑,轉頭道:“我想去下麵參加陶裏樺大會……”

……

西遼澤北麵最寬敞的一條通道上,不知多少駕奚車堆積於此,壘成一道厚實的柵牆,前麵是淩亂的鹿砦和攔馬索,用以阻擋營州軍的攻擊。

可是這樣程度的防禦體係,在營州軍虞侯參謀們眼中,絕對支撐不了半個時辰,當東山這座遮蔽防線的要點被營州軍攻克後,這條通道已經成為了大軍進擊的“坦途”。

一年一度的陶裏樺大會被不速之客打斷了,不速之客名叫李誠中。

李誠中負手身後,昂然立於通道正中,他的身後是周小郎和十名親衛,周小郎親自手掌一麵大旗,旗上繡著“大唐營州都督李”這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善能和慧源站在李誠中的身邊,默默等候。

李誠中的對麵,柵牆的前方,是契丹可汗痕德堇,他的身旁是阿保機、阿平以及十多名各部長老和首領。百多名契丹勇士手持兵刃弓箭,緊張的環護在痕德堇、阿保機、阿平等人身邊,在柵牆的後麵,更多的契丹戰士正嚴陣以待。

在李誠中身後百步之外,黑壓壓的軍列站得嚴整肅穆,在夜色中透著沉重的壓迫感。

“我是李誠中,剛才在東山上看到貴部正在歡聚,所以想參加一下。”李誠中微笑。

“草原上的規矩,陶裏樺大會期間,停息一切刀兵,李都督難道不知道麼?”痕德堇久不視事,或者說根本沒有視過事,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和對麵的營州來人交涉,所以答話的是阿保機,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嗓音中透出一股發自肺腑的沉悶和幹澀。

李誠中攤了攤手道:“我剛才說了,想參加貴部的陶裏樺大會,此來未帶兵刃。我沒有惡意,希望貴部不要誤會。”

阿保機沉著氣再問:“李都督,明人不說暗話,究竟意欲何為,直說吧。”麵對這個在饒樂山擊敗自己的唐軍都督,阿保機很想立刻衝上去拔刀相向,但理智告訴他,絕對不能衝動。別說對方身後嚴陣以待的軍士,就算對方當真是孤身前來,自己也不敢拿對方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