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內,奉賢坊,天王寺。
北魏孝文帝興佛,初建光林寺,隋時更名弘業寺,唐時始有天王寺。寺分前後,接引殿、藥師殿、彌陀殿、天王殿圍成前寺,為香客敬獻禮佛之處;後寺又名蘭若院,為寺廟僧侶住宿念經之所。
前寺早已被軍漢們占據,各處通道都被嚴密控製,僧侶們全部被驅趕到後寺蘭若院各處廂房之中,人人臉顯驚懼之色,不住口中念佛。
此刻天已盡黑,方丈室內隻燃著兩支高燭,燭火幽暗,將佛龕上的阿彌陀佛像映得若隱若現。佛龕下蒲團上趺坐著兩個和尚,正在低聲交談。
“善能師弟,若是事機不諧,恐牽累合寺僧侶啊。”事到臨頭,胖和尚心事忡忡,右手轉著佛珠,將這句之前說過很多次的話再次重複了出來。
“善明師兄,師弟已經說過多次了,盡管放心就是,幽州高門同聚貴寺參禪禮佛,這是佛門盛事,就算出了什麼岔子,也與貴寺無幹。說破天去,咱們佛門一脈,都不涉此事。就算有個萬一,天王寺與龍翔寺同屬一脈,斷不會坐視貴寺罹難的。善明師兄可攜合寺僧眾,赴龍翔寺避難,將來再尋機回來,也無甚擔憂之處。”
“可……佛門子弟不打誑語,說什麼與敝寺無幹,恐下拔舌地獄……”
“李都督信佛敬佛,此乃佛門弘法之幸,為佛法昌盛,佛門弟子就算以身飼虎也是值當的。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佛法而不惜身,師兄當得三寶真如來!”
胖和尚低頭誦道:“阿彌陀佛——”
善能也跟著誦了句“阿彌陀佛”,然後接著道:“李都督說了,事成之後,天王寺為幽州諸寺之首,掌各寺度牒,善明師兄不要有什麼疑慮——這是敝寺善行師兄為你求懇來的。這話師弟之前說過,現在還要說,將來不僅說,還要將之達成才好。李都督是信人,師兄盡管放一百個心好了。”
胖和尚長出了一口氣,再次低聲念佛:“阿彌陀佛,師弟的話,師兄我怎會不信,師弟如今是草原上交口稱頌的高僧大德法師,想來是不會誆騙我的。”
善能一笑:“這是自然,怎可欺騙師兄?師兄佛法精湛、普惠世人,將來也必然是個顯德,成就怎會低於師弟?”
善能在蘭若院中安撫住持善明,前寺的接引殿中,則是一片燈火通明。十數家幽州高門齊聚殿中,正在焦急的等待著消息。
懷約聯軍突然占據永安的消息一傳來,幽州城內當即大亂,守將劉雁朗匆匆分派了守城軍務之後,便上了城頭,號稱敵人不退便不下城牆。所幸各處城門關閉得比較及時,否則說不定此刻敵人就已經攻入城內了。自從城下發現了敵人的大隊騎兵之後,劉雁朗更是不敢稍下城池一步,自家就在城牆之上來回巡視,嚴密提防敵人攻城,將城內安撫和巡視的事宜盡數交給了通判郭炳呈
在郭炳呈的全力配合下,這些幽州豪門都立刻行動起來,當即聚集到天王寺中,共商舉事之計。
其實一切都早已布置妥當,就等發動。營州派來的劉從事也從城頭上尋機墜了下去,隻要聯絡妥當,就可舉事。
高劉氏、王敬柔、李君操、韓夢殷、元從博等等一個個幽州城內顯赫無比的名字,此刻都在接引殿中就坐。眾人不時抬頭望向正在扇著團扇的郭炳呈,或是小聲的和錢五常、於賴交談兩句,又或者不時看向殿外漆黑的夜空,默默盤算著自家的事情。
豪門之中也不相同,高氏、王氏、李氏都是過去的大軍頭,豢養私兵數千,對李誠中入主幽州有著極為矛盾的心情。所以高劉氏、王敬柔和李君操三人在殿中神色複雜,都很是不甘,卻又無法可想。說起來,這不過是前腳驅狼、後腳引虎罷了,無論是劉守光還是李誠中,其實大夥兒都不太滿意,主要的問題當然還是各家私兵的裁撤。隻不過事已至此,三氏隻能“兩權相害取其輕”,為李都督苦心效勞一回,好歹還能得個富貴傳承。
韓氏、元氏等豪門則不同,他們對幽州迭主相對而言要歡喜和雀躍得多。老王爺劉仁恭執政之前,這些豪門便不曾有機會掌過兵,他們的影響力不在軍中,更在於文治和商賈。但一旦李誠中成為幽州之主,局麵必然會有一番不同,要知道,以韓延徽、元行欽為代表的新一代年輕後輩們,在營州軍中正是急速上升的時候!
王敬柔看著身旁正眼望殿梁、呆呆不語的李君操道:“少師,你家大郎與李都督如此姻親,難道就真的不可轉圜?”
李君操默然片刻道:“某也不瞞老兵馬,某家大郎前些日有過家書,他竟是讚同了此事。咱們幽州百年立鎮,事權、兵權從未統一,以至於河東、宣武諸藩驟起,交兵之下連遭敗績,思之根源,便在於此啊。此刻再說這些,其實也無大用,咱們兩家手上早就沒兵了,此後便當過往是一場空吧,今後如何,還看年輕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