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崇本沉著臉,斥責道:“你們都圍在這裏成何體統?此乃中軍,非是市集!如今兗州形勢危急,哪裏還有閑暇在此議論?爾等快些散去,各回本軍,約束兵馬,嚴防有變!”
在楊崇本的嗬斥下,中軍官作星鳥獸散,立時離去,中軍前立刻清空了一片。有不少軍官邊走邊小聲嘀咕:“凶個勞什子勁,女人被搶了不見發狠,卻衝咱們吆五喝六的……王八……”
楊崇本緊咬牙關,強自忍下沒有發作,望向帥帳的眼神卻更加堅定了。
轅門距帥帳隻有五十步,楊崇本卻仿佛走了兩年,來到帥帳前,吩咐軍士將其團團圍住,自己深吸一口氣,帶著十多名甲士挑簾而入。
帥帳之內,十多個衣裳破爛、滿臉泥汙之人正圍坐在幾張案幾上胡吃海塞,所有人都如餓死鬼投胎一般,拚命向著手中的肉塊和麵餅發狠,弄得帥帳內一片杯盤狼藉。
楊崇本稍作打量,立刻認出了讓自己這兩年來時常夜不能寐的仇人。
梁王朱全忠披散著滿是灰土的頭發,身上穿著也不知從哪裏找來的破襖,雙腳上的皮靴破了好幾個洞,幾根黑乎乎的腳趾露了出來,滿是黃泥。過去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下頭等強藩,如今卻落魄得如同乞丐一般,令楊崇本瞬間一陣恍惚。
梁王左手抓著一根羊骨,右手正在往嘴裏塞著一塊麵餅,髭須上沾滿了油水。一見楊崇本進來,整個身子立時僵了一僵。
“楊崇本……”梁王眼神直勾勾盯了過來,低沉的嗓音如同野獸。
楊崇本額頭上青筋暴起,臉色瞬間漲紅,整個人都激動得不停戰栗:“原來……原來殿下也有今日……嘿嘿……”
梁王慢慢放下手中的肉食,抹了抹嘴,拾起腳邊的刀鞘,撫摸著上麵精美的鏤空雕紋,淡淡道:“張延壽呢?”
楊崇本忽然咧嘴笑了:“張都虞帶兵去任城了,葛帥讓張都虞去任城堅持一個月,說是要繼續等待殿下的消息。燕軍勢大,這一仗很不好打,張都虞把丁會將軍、霍存將軍也帶去了……哈,殿下沒想到吧,葛帥命末將暫掌中軍,此刻中軍之中,末將官職最高。”
梁王點了點頭,悵然道:“原來你竟然已至如此高位……通美誤我……”
一旁穿戴同樣破爛的“乞丐”長身而起,手指楊崇本怒道:“你就不怕葛帥治你的罪!”
楊崇本哈哈笑道:“葛帥……哈哈,葛帥…….”便如聽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話,“葛帥重病臥床,恐怕來不及趕到此處了。敬相,闖軍奪兵之策是你想出來的吧?隻不過計策太繁複了一些,若是簡單一點,直接去兗州麵見葛帥,楊某還真不能拿你們怎麼樣。敬相,你低估了葛帥對殿下的忠心,如今已然自投羅網,還有何顏麵在此聒噪?哈哈……”
正在狂笑之際,梁王忽然暴起,刀刃出鞘,一步躍來,猛劈楊崇本。
楊崇本大駭,忙不迭就地後仰,身子一扭,向旁滾去。梁王是白兵起家,一路從小卒殺到今天這般高位,本身就是個極為悍勇之輩。若是放到平日,就憑楊崇本失了先機,無論如何是逃不過去的,最多再有兩招,就會立斃於梁王刀下。
隻可惜梁王經曆了兩個月的輾轉跋涉,身子實在虛弱不堪,砍出來的第一刀已經耗盡了適才蘊積起來的體力。楊崇本躲過這一刀後,梁王本想順勢斜撩,將他一條胳膊先卸下來,卻忽然感到一陣暈眩,腳步不穩,好懸沒跌倒在地。
就這麼緩一緩的工夫,兩柄橫刀已經斬向梁王胸前。梁王努力向後避讓,身子卻不聽指揮,眼睜睜看著兩道刀光分別自左右肋下斬了上來。劇痛之下,梁王下意識裏閃過一個念頭:“剛才還是吃少了……”
楊崇本怒喊:“殺!殺死他們!”軍士們搶上前去,對著梁王、康懷英、氏叔琮、敬相等十餘人狂砍起來。雖說跟隨梁王逃出來的都是百戰勇士,但人是鐵飯是鋼,就算是呂布複生,在極度虛弱和饑餓之下,也敵不過吃飽喝足的普通軍士,轉眼一個個都被砍翻在地。
楊崇本已經爬了起來,擠進人群之中,揮刀向著渾身是血的梁王拚命砍去,一邊砍一邊喊:“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如同魔怔一般,將梁王的屍身砍成了肉泥,一塊塊分辨不出形狀,整個大帳之內全是四處橫飛的血汙。
砍了半晌,楊崇本砍累了,“哐當”一聲丟下橫刀,緩緩軟倒在地,就坐在血水之中,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