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芳時易渡(中)(1 / 3)

劉掌櫃住在長土鄉,有四間大瓦房。羅飛帶著人將他抬進屋子,劉掌櫃哼哼唧唧躺在床上,還不忘吩咐家裏的老婆子給羅飛沏茶。

羅飛笑道:“你別那麼客氣!”

劉掌櫃在床上蜷著,喘氣道:“飛少爺,謝謝你送我回來!”

羅飛笑道:“要不是你,七小姐隻怕凶多吉少。夫人說了,你老人家就安心在家裏養病,不管歇多久,你的月錢一分不少!”從胸前口袋裏掏出一袋錢放在枕頭邊上,“裏麵有十五塊大洋,十塊是夫人的一片心意,離開林家之前,她會和大少爺再來看看你,夫人讓我轉告劉掌櫃,你為孟家做的事,她和老爺都記在心裏。另外這五塊是我的心意,你拿去買點補品點心。”

劉掌櫃喜道:“飛少爺,真是折殺我了!都怪我不該讓小姐去看那瘋牛,她要有什麼閃失,我就是把命賠上也抵不了啊!”

羅飛坐在一旁,喝了幾口茶,忽然道:“劉掌櫃給運豐號幹了多少年了?”

劉掌櫃盤算了下,道:“三十五年了。想當年,運豐號連一口鹽井也沒有呢,沒想到今天連總統吃的鹽,也是咱們貢上去的呢!哈哈哈!”笑得牽動腹部傷口,疼的臉一縮。

羅飛道:“老爺當年白手起家,能幹到今天這個聲勢,真是不容易!”

劉掌櫃歎道:“是啊,在咱們這兒要說到鹽號,起初就隻是天海井一家的天下。老爺一步一步,就像螞蟻啃骨頭,硬是把天海井給擠了下來。了不起!飛少爺,您是大少爺的幹弟弟,老爺身邊的紅人,年輕的一輩兒裏,您肯定將來能挑大梁!”

羅飛微微一笑:“別少爺少爺的叫我,真正的少爺姓孟姓林,我羅某人哪配。再說這鹽號的生意,豈是隨便誰都能做的。”

劉掌櫃疼得哼了兩聲,羅飛替給他在後腰上塞了個矮枕頭,劉掌櫃歎了口氣:“人這輩子,最奇的就是命了。要論出身,天海井的林老太爺,皇商,咱們的孟爺,下河灘的鹽販子!可如今呢,提到大鹽號,先就會想到孟爺的運豐號!林老太爺呢?活活氣死的,在西山的陵園裏估計還沒睡安穩呢!飛少爺,我在鹽店街賣了大半輩子的鹽,看到多少鹽號起的起,倒的倒,多少人今天家財萬貫,明天就一文不值!還有那些賤命的長工,天天在鹽堆裏討生活,回家卻連鹽都買不起,身上長著爛瘡,一年四季流著膿!人這輩子,不信命不行,但不能認命!孟老爺不就是個例子嗎?”

羅飛不語,慢慢喝了口茶,仔細琢磨著劉掌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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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林靜淵親自到運豐號下聘。

挑夫均是林家的長工,穿著深藍色棉衣,裹著紅色腰帶,從鹽店街出發,一路唱喏著,喜氣洋洋地挑著聘禮,行了十多裏路來到白沙鎮。

靜淵坐在車裏,還沒有進入白沙鎮境內,便看到孟家高入雲天的天車,雖說也是極其熟悉的情景了,但此時一看,心裏卻別有一番滋味。

天海井的總掌櫃戚大年坐在他身旁,嘖嘖歎道:“孟家的生意做得真大!不到二十年,竟然打了這麼多鹽井!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他一個個井架數過去,駭然道:“二十八個!這五年間就多出了二十八個”

靜淵眼中精光閃爍,麵上卻顯得甚為冷漠。

井架也叫天車,下麵多半設有鹽灶,蒸汽冒了出來,飄到天空,盆地雲深霧重,蒸汽盤旋高空,久久不散。鹽工的號子聲傳出來,像是一支支充滿野性的歌謠。鹽場倉庫的門開著,搬運工從鹽灶搬出結晶好的鹽,堆在倉庫裏,日光下泛著白晃晃的光芒。汽車翻過一個丘陵,上了一個高坡,一個熱鬧的市鎮擁著一片青黑屋瓦,那就是孟家的大宅。

孟善存,運豐號的大老板,穿著件雪青色褂子,笑吟吟站在宅院門口,右手拇指上一個羊脂白玉扳指,熒熒生光。他身邊是孟夫人,以及他留在清河的四個兒子,連同媳婦們,齊齊整整一家人,好大的氣勢!

挑夫一同唱句喏,齊齊將三十抬聘禮端穩放下,挺胸站立,靜淵方從車裏下來,滿臉堆笑走上前去,朝孟善存深深一鞠躬:“小婿拜見嶽父大人!蒙嶽父大人信任,願將七妹苦心托付,我必盡心盡力,絕不負重托!”

孟善存哈哈笑道:“靜淵呀!我等你今天這一趟,可等了十六年啦!”用力握住靜淵的手,喜不自禁。

戚大年畢恭畢敬捧著一個用紅布蓋著的紫檀托盤,行到孟善存麵前,靜淵掀開紅布,朗聲道:“這是天海井鹽號下的玄黃、常夏、清水、洪正四口鹽井的所有票據契約,請嶽父大人笑納!”

人群裏嗡嗡有聲。孟家的少爺媳婦們均忍不住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這四口井,都是超過六百米的深井,且年代久遠,有名的好井!天海井的誠意,看來分量極重。

孟善存麵上泛起一絲笑容,靜淵覺得他這笑容的意味讓人捉摸不透,便也露出極其溫和的笑來,垂手恭敬而立。

孟善存輕輕拍拍他肩膀:“咱們這個親事,早在你五歲時便定下了。即是親朋好友間的聯姻,就不用這麼客氣。以後咱們真成一家人了,這鹽井,我家的就是你家的,你家的就是我家的,不用分什麼彼此。你們年輕人,要立業,要闖蕩天下,沒點資本怎麼行?父輩的家業,自然要珍重萬分!”

靜淵聽到這裏,以為他會不收,可對方卻話鋒一轉:“不過我也不能不念你一片誠意,這四口井,我就先收下,等你們婚後,我將它們轉到你們兩人的名下,這樣,天海井的生意自然能錦上添花,我們家至衡的終身衣食,也無甚需要我來擔憂的了,哈哈。”

他話中所謂的不分彼此,讓靜淵聽得分外刺耳。而從他的這番話,也絲毫看不出他是否會將孟家的鹽井也送給林家,他這麼一收再一送,明裏似乎也就是四口鹽井轉了轉手又回到林家去,可回去後,主人卻由一個變成了兩個,顯然,孟家占定了這個便宜。

一般來講,大鹽商不至於太過小氣,但靜淵揣摩,孟善存一個鹽販子出身的人,臉皮肯定極厚,裝糊塗更是一大本事,要真不按規矩做事,隻怕也未必不可能。不過,既然他最中意的愛女畢竟將是林家的人,那他便索性跟他賭上一賭。念到此,便迅速抬頭,笑意盈盈地再向孟善存行了一禮:“多謝嶽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