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日月其邁(上)(3 / 3)

媳婦們看著看著,想著自己的心事,心裏都各自升起一絲惆悵。

孟夫人手裏握著一個碧色如意,放在七七手裏,“不怕,孩子,以後你也是當家人了,媽媽祝你在夫家如意平安!”孟夫人說完,大嫂秀貞忍不住哭了起來,然後,女人們都落淚了,連外頭的老仆婦們也放聲大哭。

七七覺得渾身不自在,無可奈何地看著身邊哭哭啼啼的女人。

之前秀貞曾對七七說:“新娘子出嫁講究哭的,要哭了才好。”

於是她趕忙也哭了。

她剛一落下淚來,孟夫人卻對秀貞道:“別招你妹子難過!咱們哭是哭,可別太過悲了。”

秀貞忙拭淚笑道:“太太說得是。三妹,時辰到了,扶小姐出門。”

迎親的隊伍已經來到孟府,樂聲震天,三妹將蓋頭給七七蓋上,用力握著七七的手,低聲道:“七姐,走吧!”

林家並不主張七七帶陪嫁丫鬟,三妹僅僅隻扶著七七上了轎子,孟家的女眷們在大宅子門口含淚相送,隨著七七一同去林家的,是那六十抬嫁妝和一張運豐號香雪井的契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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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早就起來了,起床的時候,灰藍的天光還在和殘星周旋。他臉色光潔,雙目明亮,身上是簇新的新郎官服飾。

站在玉瀾堂的天井中,有鴿群飛來,他抬起頭,看到它們的羽毛上似乎閃著淡紅的陽光,他閉上眼,滿眼都是紅色,庭院裏,走廊上,大廳中,全是紮得密密的紅綢帳子。他呼吸著庭院裏樹木的清芬,隱隱混著紅燭燃燒的氣味,腦海中浮現出十多年前看到的那個還在繈褓裏的她,那柔弱的、亮亮的小手,緊緊拽著自己的手,而如今,這個孩子正坐在轎子裏,蓋著蓋頭,穿著嫁衣,兩手緊張地握在一起放在膝上,被幾個壯實的轎夫一路抬著,經過密布天車的丘陵,沿著那鹽船密布的清河,一路向他而來。青翠的草上布滿的晨露,沾濕了她的轎子,那露珠正如這庭院中的露珠一樣,跳動著光芒。

這微小的、星星閃閃的光芒,卻讓他眩暈。

“娘,我們取消婚約還來得及。”成婚前的頭一天,他跪在母親麵前,曆來平靜的臉容帶著一絲倉惶。

“你若能讓你祖父和你父親活過來,我們就取消婚約。”林夫人甚是平靜。

“至衡和林孟兩家恩怨無關,我若娶了她,就把她徹底牽扯進來,她是無辜的。”他的聲音輕輕顫抖。

林夫人伸出手,愛憐橫溢地撫摸他的頭發,“你跟她做夫妻,除了不能讓她為你生下長子,我們林家不會委屈她。我知道你,你真心喜歡她,自也舍不得讓她嫁給別人。”

“可是兒子害怕。”

“你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兩個字。”

“我怕我會失了方寸,我怕我會忘了我該為林家做的事情。”

林夫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在商界裏生存,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忘記自己的本性,就像一隻狼,你不去拚殺,便會被攻擊、被毀滅。真正的商人不會忘記自己該做的事情。你父親當年沒有忘記,孟善存沒有忘記,你更不會忘記,我也不會讓你忘記。”

林夫人扶驚豔起來,為他整整衣襟:“至衡可是陪著她的香雪井一起來的。我想你也應該很清楚,孟善存可不會那麼輕易就把這口鹽井送給你,他也不會輕易把當年搶走的那些井還給我們林家,我想,他還會考驗你。”

“以天海井如今的實力,即便沒有他孟家的錢,也能自求生路。”靜淵的嘴角微微一撇。

林夫人輕輕一笑:“難道你的抱負,僅僅就在尋一條生路?那你之前對你那同窗好友狠下心,這又當如何講?”

靜淵的眼中射出寒芒,隨即黯然。

林夫人冷冷地道:“天底下沒有後悔藥可吃,就像冤仇無法消解,你的先輩不能複活一樣。如果你今天還不好好下決心,之後讓你後悔的事情還會更多。隻要你一步步好好走下去,至衡到家來,我自會讓她置身事外。林家不能絕後,你再娶之事是為宗族香火延續考慮,為顧及孟家,我們晚個一兩年也沒有關係。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了。”

樂聲穿破晨曦,從遠方送到他耳裏,迎親的隊伍迎著朝霞,正沿著清河往鹽店街行來,打更的鄭老六見新娘的轎子已抬到平橋,便敞開喉嚨,大喊:“新人到!新人到!”早有安排好的小子們隨他一同大喊,新人越來越近了,鹽店街所有的鹽號敞開店門,點燃鞭炮,從各地趕回來祝賀的清河鹽商,有些便讓林家將酒席安排在他們的鹽鋪外頭,人聲喧喧,恭喜賀喜之聲不斷,即便是往年春節,鹽店街也不曾如此熱鬧。

鹽店街上的鹽號,雖大部分並不屬於林家,但連同政府的稅所和監察所,所有的房子都是林家放的租,靜淵是這條街的大房東,年紀雖輕,但身份卻極重,善存又是商會會長,孟林兩家聯姻,自然是清河的大事,是鹽店街一一要緊的喜事。

嫁妝的箱子用紅綢布裹著,每台由四人抬著,長長的一個隊伍,由三十多個士兵護送,十幾裏路行來,敞著蓋子,都是給鄉裏路人看著的:金玉珠寶,文房四寶,家具妝台,綢緞被麵,浴盆便器,佛像拂塵,新娘過門後穿的四季衣裳、皮毛褥子,讓人眼花繚亂。孟家二兒子至慧本在四川省邊防軍任職,部隊長官親自劃撥一個團,為他妹妹護送嫁妝。至慧的長官亦是清河人,知南部人喜好麵子,挑選的士兵個個儀容幹淨、身材英挺,另送紅金天鵝絨喜幛一幅,由帶頭的士兵舉著,金線繡著大字:“百年好合。”

黃管家和戚大年早已候在靜淵身後,兩人對看一眼,黃管家走上前,輕聲道:“東家,該迎接新娘子了。”

靜淵目光灼灼,花圃中的鴨拓草沒有再讓下人們當做雜草鋤掉,有的長到了半米多高,開滿了藍花,他把手伸向那嬌嫩的一片藍色,露珠紛紛掉下,碎在濕潤的土裏,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