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文斕離開畫舫,小男孩蹭蹭上樓回到臥室去練習他的童子軍歌,七七在樓下微笑著聽了一會兒,叫來小桐:“你把少爺看好了,別讓他到處亂跑磕著碰著,我出去一趟,有黃嬢陪著我就行了。”
小桐應了,端著幾樣繡活兒上了樓去。
七七換了衣服,黃嬢跟著她出來,小蠻腰給她們開了車門,問:“大奶奶,我們去哪兒?”
七七若無其事道:“去一趟寶川號在新橋的碼頭,找阿飛。”
黃嬢和小蠻腰對看一眼,均大為驚詫。
七七上了車,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黃嬢幾次側過頭看她,她隻做不見。
新橋下的清河蜿蜒一線,站在碼頭,可以遠眺紫雲山和上遊連綿不斷的峰巒,清河走湖北的鹽船多在此裝貨卸貨。羅飛正和馮師爺在碼頭說著話,七七朝他們走過去,馮師爺咳了一聲,給羅飛做了個眼色,羅飛轉過身來,見到七七,微微一怔,目光變得深涼,自她臉上劃空而過。
他們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麵了,最近的一次是在郭劍霜的家裏,兩個人連一句話也沒有說,而再之前的一次,是在她的香雪堂,她當然記得那天他氣得夠嗆,走的時候是摔門而去。
所以,當他皺著眉頭看她,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七七對跟在身後的黃嬢道:“你就在車裏等我吧。”
黃嬢甚是知趣,輕聲道:“大奶奶,你們也好久沒見了,不用太急,我到車上打個盹兒。”
七七點點頭。上前幾步,走到羅飛身前,他亦跟他身邊的馮師爺打了個手勢,讓他暫時回避。
河風濕潤,十餘艘鹽船向東而去,河麵蕩漾著條條水紋。
羅飛轉身看著遠處,嘴角微微抿出一個弧度:“這麼多碼頭,怎麼就知道我在新橋這裏?”
七七走到他身旁站好,微笑道:“古掌櫃說你們寶川號今天送鹽走水路去湖北,川鹽到楚地曆來是件大事,我想你怎麼也會親自盯著,估摸著現在差不多已經走船了,我方過來。”
羅飛淡淡一笑,側過臉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怎麼,林太太,又有什麼賬算錯了嗎?”
他的話裏帶著刺,七七卻並不生氣,隻微微一笑,從手提包裏拿出紅色繡金線的小布袋,向他遞了過去,柔聲道:“我記得過兩天就是三妹她家阿榮的生日,去年這個時候她們母子倆在清河,我帶著阿榮去買了件衣服。今年偏巧她們沒有回來,我想著我這個做阿姨的再怎麼也不能沒有表示,我知道你們總有人去江津的,所以這個心意,就托你幫我帶到吧。”
羅飛微微一怔,拿著布袋子低頭看了一會兒,道:“那我替三妹和阿榮謝謝你。”
他的皮膚被曬成了古銅色,淡淡地泛著光芒,那雙漆黑的眼睛並沒有因多年的風霜操勞變得渾濁憔悴,依然炯炯有神,十年,他用十年的時間成了清河運商中年輕一輩的翹楚,清河年輕商人中,有的長袖善舞,如靜淵。獨有羅飛,單做一事,心無旁騖。
七七打量著眼前這個熟悉而陌生的男人,時間恍若靜止,隻餘記憶裏的光影蕭寒,往事翻湧,不勝淒楚,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抬起眼來,七七便轉開頭,指著遠處的鹽船,笑道:“阿飛你好厲害,當初起家的時候隻有兩條船。如今怕是跟徐伯伯差不多,有幾十條了吧?”
羅飛道:“寶川號裏有些船就是徐伯伯的,他用我的汽車,我用他的船,多年來就是這樣,大家合力做生意,省事許多。”
七七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如今生意越來越難做,原是要大家相互幫忙才是。”
羅飛臉色微變,凝視著她,一瞬不瞬。
七七被他看得臉上發熱,睫毛微微垂下,掩住眼中的神色。
羅飛道:“你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七七垂首輕聲道:“也不算什麼麻煩。”
“說來聽聽。”他抄起手,嘴角露出一絲笑,卻是極淡的笑意。
七七清了清嗓子,抬起頭來,說道:“香雪堂接了鹽務局十口炭花灶,年底前要完成規定的產量,你也知道,炭花灶是需要煤炭的,如今清河燃料緊張,鹽務局又不讓大量存煤,如今鹽號裏的煤炭現在不多了,以後若是局勢更加緊張,難免捉襟見肘,束手束腳。”
羅飛道:“大哥威遠有的是煤炭,再說了,你丈夫也斷不會讓你的鹽灶沒有煤燒,你怕是在自尋煩惱吧?”
七七歎道:“你不知道的,我爹和靜淵的鹽灶都比我多出了許多,他們進的煤也隻是夠他們自己用,而且大鹽號一般會多存一些來,為的是突然接了大單子,趕工的時候不怕沒有炭。我們小鹽號就不同了,我也不想像等食吃的孩子,每次缺糧短米的時候就去他們麵前裝可憐,雖說是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