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蒲草·乞巧】
七月初七,乞巧節。
結束了女兒家的儀式,長安照之前說好的,帶大家溜到城門樓上去喝酒。
未央依舊是一身燦爛的石榴裙,長安也脫去衣甲,換上了一身金釵素裙,未央還給她也化了妝,原本像男孩一樣挺拔的兩道劍眉被細細刮去,畫上了兩彎新月,眉間用花鈿點了梅花,雙頰上了胭脂,櫻唇染成了聖檀心,雙眸顧盼生輝。
方才八斤和華清一見了長安,便吃驚地把她看了好幾回。長安極不自在地東瞄西看。
“不錯。”華清微微笑著。
“這下可成了個窈窕君子了,將軍大人。”八斤戲謔地說。
長安一下子漲紅了臉。
他們坐在城牆上,城門外有大片空曠的田野,農人的屋旁對著草屋頂一樣高的穀堆,連綿的遠山在星輝下線條變得柔和,朔水河橫亙在土地上,蜿蜒著,舒展著,草蟲淺唱著低回婉轉的小調,不喧不鬧地從四麵八方彙集過來。
長安前後輕晃著雙腿,開始唱起歌來,未央也和著歌聲輕舞,長安很擅長唱歌,未央說她比春秀樓的任何一位歌姬唱得都好,這麼一副好嗓子,被用來給軍隊喊口號,真是浪費。
長安會唱的所有曲子,都與長安城有關,都是她小時候,她母親教給她的。
“醉長安,雲動花影亂,青柳媚,綠竹雅,共句芒,倚桃花,一壺清酒,一身繁花……”
“長安柳絮飛,箜篌響,路人醉,花坊湖上遊,飲一杯來還一杯……”草堂霧,曲江流,驪山晚,是長安。
“你們說,長安城是什麼樣的?”長安問。
“那裏一定有天下最能歌善舞的女孩子,有天下最好的珍饈佳釀,那裏的人們縱情歡歌,城市的夜晚永遠不會到來,歌台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淒淒。”未央充滿向往地描繪著。
“我可沒你們那麼好的想象力,古書上說,長安城有雁塔晨鍾,鹹陽古渡,太白積雪……我想大抵是一個莊嚴雄偉的地方吧。”華清穩重地笑了笑。
“我不太懂得你們說的長安,我覺著宛丘就很好,如果真的有長安城,那就是個像宛丘一樣的好地方吧。”阿蠻睜大了她金色的雙眸。
“長安城比宛丘更好。”未央撅起嘴聲明。
“長安啊,”八斤眯了眯眼,露出了悠然的神情,“有一片很大的麥田,收獲時人們把穀堆堆得高高的,城市的街巷裏像宛丘一樣種滿遮天蔽日的香樟,高樹有鳴蟬,陌上有繁花有一條幹淨的河,一塊開滿花的山嶺,還有一片任何時候都很漂亮的天空。長安,你說呢?”
“嗯,有花糕,有糖葫蘆,有烤魚,有風有花,歲月、風雪、流嵐長年在此靜默,賣花姑娘提著竹籃走街串巷,挑著酒擔的漢子大聲吆喝,胡人女子過著曼妙的紗衣彈著異域曲調,書生們衣角牽動,吟誦著千古文章,那裏有人歌詩三百,歌盡了悲歡……”
那天,他們聊了很久,最後都因著酒勁沉沉睡去,隻剩長安和八斤還在你一言我一語。
“長安,將來,你會去找長安城麼?”
“我想的,怕是整個宛丘,沒有人比我更想了。”長安答道,“可是我不能,一日為將,終身為將,我一生都會在城門上守護這一方水土。”
“女孩子家,哪能一輩子蹉跎在城牆上呀,總是要上花轎嫁人的嘛,跟夫君一起去長安,多幸福啊。”八斤笑了起來。
長安鬧了個大紅臉說:“笨八斤!我怎麼可能嫁人啊!我嫁了人,誰守宛丘啊!你守啊!”
“也成啊,那天你卸任嫁人去了,我就替你守宛丘。”八斤依舊笑著,話說得倒不是戲笑的語氣。
“就算你這麼說,我這成天舞槍弄棒的,誰家要啊。”長安撇撇嘴,別過臉去。
“這可不行啊,我們長安,是這麼好的姑娘,怎麼能沒人愛呢。”八斤含糊地說了一句。
長安一愣,轉頭想跟八斤說什麼,卻發現他靠在牆上,睡著了。
夜涼如水。
長安想起在來的路上,她怎麼都不肯告訴未央她像織女祈求了什麼。其實,那時她對織女說的是:
“要是八斤能喜歡我就好啦!”
她歎息一聲,靠著未央,合上眼。
夢裏花落知多少。
那裏的七夕,和宛丘一樣麼?
記得以前背過的詩句:
長安城中月如練,家家此夜持針線。
那裏的姑娘們,又向織女提出什麼願望呢?
【十月繡菊·下弦】
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時候,阿蠻走了。
連續三次,阿蠻沒有在朔水河出現,於是他們到胡人的居住區去找她,卻發現那裏已經搬空了。沒有駱駝,沒有胡人的小蓬子,沒有粗獷樸實的歌聲,沒有各種各樣的羽毛,沒有藍羽金眸的阿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