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雲上青燈(1 / 1)

若逢新雪初霽,滿月當空。下麵平鋪著皓影,上麵流轉著亮銀。而你帶著笑地向我走來。“嘩”地一聲,夜空炸出一個絢麗的煙花,我捂著心口,默不作聲地笑了。

——題記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回看漣漪點點,可歎萬事成空。

那人是個青衣,一襲水袖款款,大朵牡丹翠綠煙紗掩著逶迤拖地水仙散花綠葉裙,低垂鬢發斜插鑲嵌珍珠碧玉簪子,站在一方高樓戲台上,唱著昆山玉碎,濃妝盛宴;是清喉一敞“時人隻道藝精絕,無人嚐為戲子悲。”轉折嘔啞,如泣如訴。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像是被人遏製了咽喉,卻又不甘心,靜了會兒。複又開口。

他從未見過這等美景,從未知道人還可以這樣,似乎穿上了那身水秀丹墨,便是下一個陳蝶衣。他隻是癡癡地望著台上的人,久未起波的心湖,風雨大作,雷霆乍驚。

那一刻,是什麼在髒髒泥濘的裂縫裏拚命掙紮綻放花朵,搖曳在陽光下,又被蕭瑟洪波湧起吹落,消敗在風裏。

他似乎忘了塞北的戈壁,嘶吼的風,那黃沙漫天的呼嘯,許久難逢的雨,是幹燥,是荒蕪,是無盡的孤涼。陰翳的雙眼染上了南江的朦朧,幹裂的唇文透著南江的水潤。湖心亭,楊柳堤,戲穀樓,翠紗屏。

許久的沉默,我伸手,輕輕的撫上了那人的鬢角,他身形一僵,垂著眼簾,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大手揉亂了我頭頂的發,道:“沒大沒小。”眼角卻一片濕潤的暖色。

世間紛紜,人人嘴上喊著自由平等,心裏卻仍腐朽頑固,他一外鄉人和一戲子結婚生子,打破了小村原本的寧靜美好,流言蜚語像南江的雨越下越大,越刮越猛。

他隻是靜靜的聽著,聽著那些謊話,逝者如斯,直到他習慣了異樣的目光,肆無忌憚的打量。沉沉道:“咱頂天立地做人,踏踏實實幹事。”挺直的脊梁,高昂的頭顱,他是天地間的主宰,卻隻做自己的王。

日頭偏西,那雙繡花鞋早已幹了,他用手細細地替我套上,又挽下褲腿,末了,不忘拍兩拍。了以慰藉。

“走吧,回家”他站起身,逆著落日的餘暉,一片淡淡的陰影,我笑著點點頭。那雙手仍舊寬厚且溫暖,那掌心咯人的繭不再讓我蹙眉,有種細碎的疼痛像細針密密地紮在心上。

南江下起了雨,我微眯著眼,眼前浮現“小城又飛雪,光景依舊似舊年,故瓦霜寒重,離人花滿白又頭”。

“可算回來了,雨天還往外頭跑,沒個正形。”小腳老太太猛地拉過他,把手上的幹毛扔進他懷裏,又拿起另一塊,輕柔的擦拭著我濕潤的臉蛋,末了,不忘斜眼,又是一記嗔念。我朝他挑了挑眉,眉宇間據說洋洋自得,他卻連餘光都不曾瞟我,一束驕陽似火的熾熱不偏不倚的落在眼前人上。

“外婆,我想聽你唱戲。”我換了幹淨的衣裳,安靜的坐在凳子上。那人身影一晃,局促的腳步難掩心底的不悸。

“瞎說,外婆不會。”寬大的琵琶袖,灌滿了風。

“我也想聽。”他不知什麼時候坐在我身邊,手裏捧著那隻缺了口的搪瓷杯,冒著絲絲熱氣,氤氳著南江茶的清幽……

一時間,似乎隻能聽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落在屋簷上,積累一灘,嘩地落地。

“見君啊、打馬過那重山……”不夠婉轉,不夠亮麗,一個已逾古稀的老太太,拈著身段,扶著手,眼裏是深深的執念,交融入血肉裏的綿綿情意……

庭前荒草舞,斷壁殘垣,細訴當年曲,似水流年。

“外公,你很好”我望著身旁已癡醉的人,輕輕道。柔和的眉梢浸潤了光澤,點點歡喜迷醉自微揚的嘴角彌漫。

他是南江的過客,卻遇到了一生之愛,誠如梁京所言: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

南江有雨,雲上青燈,我分明看著,他一身肅殺之氣擁人入懷,那人身著青衣,手執青燈,默不作聲的笑了。

世間千種,大都甜而穩妥,靜而有趣。他本是南江的過客,卻成了那人眼裏最美的風景,他說:“我打西北而來,乘著塞外的寒風,入了南江的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