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一夜北風緊(1 / 3)

時已入夜,風雪時作時歇。

風雪動時,呼嘯之聲穿過漫漫雪野,卷起千堆雪,萬堆雪,黑暗一片若噬人的流放之地,暴戾狂放的聲音令人心悸地不停響起。風雪靜時,天地隻一味的沉默冷漠,有如一方蘊積著風暴的雪海,萬裏清漫冷冽銀光,無垠如白玉般的死寂雪原,冷清到了極致。

異常嚴寒的冰冷雪原,就算月光灑了下來,似乎在一瞬間內便被凍住了,可無論風雪大作還是天地平靜,一處高地之側的那點點燈火,都是無法熄滅,就像人類內心對未知事物的渴望一樣,始終倔強而堅定地守候在那裏。

那方帳蓬內的火盆傳遞著難得的溫暖之意,將外方的嚴寒盡數擋了出去,一方麵是因為特製的雪帳隔風隔溫的效果極佳,一方麵也是因為火盆裏的燃料似乎特別耐燒,而且火勢不小。

海棠朵朵已經取下了遮住她大半容顏的皮帽,雙頰像蘋果一樣微紅,正蹲在火盆旁邊熬著湯,她的眉頭微微皺著,隱有憂慮之意,而一旁早已鑽進了睡袋裏的範閑,卻沒有注意到她的情緒。

已經往北走了很有些天了,天氣越來越冷,每曰白天行走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大多數時候基本上都是躲在帳蓬裏避雪,然而範閑並不怎麼擔心這些問題,他隻是在計算著攜帶的燃料和食物還能夠維持多久。

那隻白熊早就隻剩下了一張熊皮,範閑一個人幹了兩個熊掌,雖然海棠和王十三郎十分驚訝於他的閑情逸誌,更驚訝於他居然在隨身裝備中連調料之類的事物都沒有遺忘,可說實在的,熊掌並不怎麼好吃,而且份量確實有些不足。

在這次往極北之地神廟的探險旅程開始時,那幾十頭辛苦拉動裝備的雪犬,還可以自行覓食,可是眼下越往雪原深處去,能夠見到的活著的野獸越來越少,不得已,範閑被迫動用了準備的食物,這些雪犬每曰辛苦勞作,範閑自然舍不得虧待它們,隻是它們的胃口未免也太好了些。

對於此次神廟之行,範閑準備的真的很充分,防止雪盲的墨鏡,特製的細絨睡袋,數量龐多的物資準備,可是他依然有些警惕,因為如果不能在夏天之前找到神廟,一旦真的要在極北冰原上熬整整半年的黑夜,帶的這些食物肯定是不夠,說不定最後就要開始殺狗了。

苦荷肖恩當年是靠吃人肉才堅持下來的,範閑不想重蹈覆轍,他微微轉頭,看著火盆旁邊的海棠朵朵,強行壓抑下胸口處的刺痛,開口說道:“想不想聽故事?”

“什麼故事?”海棠的臉還是有些紅,也沒有抬頭。範閑笑了笑,把肖恩和苦荷當年北探神廟的故事講了一遍,便是連兩位老前輩吃人肉的事跡也沒有隱瞞。

海棠聽完之後,臉色漸漸變的,似乎她一時無法接受自己的師尊大人,曾經做過如此可怖的選擇,一種很複雜的情緒回蕩在姑娘家的心頭,沉默半晌之後,她緩緩抬起頭來,用那雙明亮至極的雙眸看著範閑,靜靜說道:“這個時候對我說這些,相必不是專門為了惡心我,打擊我,總要有些道理才是。”

“我發現你很喜歡那些雪犬。”範閑眼簾微垂,疲憊說道:“而事實上,這些雪犬確實幫了我們不少,可是若真到了彈盡糧絕的那一天,我們總是要開始吃狗肉的,希望你現在能夠有些心理準備。”

海棠麵色微變,她在範閑的麵前,不需要還端著北齊聖女,天一道掌門人的身架,而可以自然流露情緒,她本就是一個姑娘家,對於天天歡愉奔跑的雪犬自然會無比喜愛,這一個月來,狗食基本上都是她在負責,驟聞此言,才知道原來……範閑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安好心,那些辛苦拉動雪橇的雪犬,原來也是他的食物儲備之一。

可是對於此次神廟之行,海棠本來就已經做好了極為艱難的準備,尤其是先前聽到了師尊大人當年吃人肉的慘事,她知道事情有輕重之分,微微低頭,沒有接話,也沒有反駁。

帳蓬內一片安靜,襯得帳外的風雪之聲格外清晰,甚至可以聽清楚究竟有多少雪洶湧地撲打在了帳蓬的外皮之上,啪啪作響,令人不得安生。

便在此時,帳外傳來了踏著冰雪的腳步聲,範閑和海棠麵色未變,因為他們知道來人是誰,在這個荒無人煙,嚴寒逼人的雪原上,除了他們這三個心誌意誌肉身都強大到人類巔峰的年輕人之外,絕對不可能有別的人出現。

王十三郎掀開垂著木條的門走了進來,帶進來了一股寒風,火盆裏的火焰倏然間黯淡了下來,這見鬼的雪原嚴寒,竟似可以直接用低溫凍住那些火苗。

海棠從袖裏取出一粒小黑團扔進了火盆裏,火盆裏的火勢終於穩住了,這所有的一切,全部是範閑這些年準備的特製物品,尤其是火種,更是從來沒有斷絕過。

王十三郎站在門口的毛毯上拍打掉了身上厚厚的冰雪,取下了臉麵上圍了無數層的毛巾,被凍的有些發白的嘴唇裏吐出像冰疙瘩一樣幹脆的幾個字:“好了,睡吧。”

海棠負責一應生活瑣事,這位姑娘家終於在這極端的環境裏被範閑改造成了一位家庭主婦,而王十三郎則要負責統領那幾十隻雪犬和帳蓬的搭造以及防衛工作,他此時所說的好了,指的是外麵專門給雪犬們搭建的防風防雪的雪窩已經處理好了。

單從辛苦角度上講,當然王十三郎的工作要更辛苦一些,範閑眼睛一眯,對他說道:“從明兒起,你負責給那些狗兒們喂食。”

王十三郎點了點頭,坐到了火盆的旁邊,接過海棠遞過來的一碗熱湯緩緩飲了下去,每一口都飲的是無比仔細,他腰畔的那柄劍就那樣拖在了地上,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