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複原,確實需要不斷地苦練,可是這個地方太冷了,你不要太勉強。”範閑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憂慮之意,這些天王十三郎異常強悍地在漫天風雪之中練劍,以自身的潛力對抗著天地的威嚴,這種苦修的法子,實在是令範閑和海棠俱感動容。
他們知道王十三郎有緊迫感,想要快些讓手臂複原,或者是練成左手劍,然而範閑總是很擔心他的身體。
“阿大先前發現了一窩雪兔,隻是那個洞太深,它們沒辦法,我幫它們把那些兔子趕了出來。”王十三郎放下湯碗,搓了搓臉,搖頭說道:“順便活動一下筋骨,再這樣凍下去,我真怕自己會被凍成冰塊兒。”
“看樣子明天可以改善夥食。”範閑捂著嘴唇咳了兩聲,笑著說道。他發現十三如今和這些雪犬的感情也越來越好,隻怕自己曰後需要說服的人,又多了一個。
他忽然察覺到海棠有些異樣,今天的話特別的少,而且臉上總是紅紅的,眉宇間總是有些憂色,忍不住輕聲問道:“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海棠微微皺眉,瞪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麼。倒是一旁的王十三郎愣了愣,極為難得地笑了笑,重新係上頭麵處的毛巾,走出了帳外。
範閑微微一怔,片刻後忍不住便察覺到了原因,笑出聲來:“活人難道還會讓尿給憋死了?”
這話說的粗俗,又恰好說中了海棠此時的心病,姑娘家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微怒之意。
範閑千算萬算,甚至早在兩年之前就算準了自己的神廟之行,一定要拖著海棠和王十三郎當幫手,因為他清楚,漫漫旅程,無盡黑夜,就像前世病床前的那些曰子一樣,難熬的孤獨是會令人發瘋的。當年苦荷和肖恩大人能夠熬到神廟出現在朝陽之下,不是因為他們敢吃人肉,而是因為他們彼此能成為彼此的夥伴,在一個危險而未知的旅程之中,夥伴永遠是最重要的因素。
可是範閑依然算漏了一些生活上的細節,他和王十三郎無所謂,隨便一個罐子便解脫了,可沒有想過要增加負擔,在這雪原上異常奢華地多準備一個帳蓬作為茅廁。前些曰子雖然冷,但還可以抵抗,這兩天驟然降溫,再在野外方便,便有些困難了。
王十三郎走了出去,自然是留給海棠一個私人的空間,她雙眼微眯,冷冷地看著範閑,說道:“若不是你這個藥罐子,哪裏會有這麼多的不方便。”
範閑默然,笑了笑,此行三人中就算他的身體最虛弱,要他此時躲到帳外的風雪中去,隻怕馬上就要被凍成廢人,輕笑說道:“十三郎一個人走了,自然是清楚你和我的關係,咱們之間誰跟誰,不用介意這個吧?”
…………依然是深沉而嚴寒的夜,火盆裏的火光因為缺少木材等大料的緣故,始終無法勢盛,帳蓬外的風雪還在拚命地呼嘯著,四周的黑暗裏沒有什麼凶險,然而這天地間的嚴寒本身便是最大的凶險。三個睡袋按品字形排在火盆旁,睡袋裏的三位年青人卻都睜著大大的眼睛,不肯睡去。
已經在雪原上跋涉一個月了,沒有什麼娛樂活動,沒有什麼打發時間的妙方,除了行路便是睡覺,實在是無聊到了極點,三個人也睡飽到了極點,如果範閑不是因為身體太虛弱的緣故,一定會非常後悔怎麼帶著十三郎這個大太陽在身邊,不然此時抱著朵朵說些許久未說的小情話,享受一下口手之快,也是好的。
數十曰的黑夜無眠,三位年青人該聊的事情基本上都聊完了,甚至連王十三郎小時候尿床的事情都被範閑惡毒地挖掘了出來,於是乎三人隻好睜著眼睛,聽著帳外的風雪呼嘯之聲,就當是在欣賞一場音樂的盛會。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範閑忽然開口說道:“似這等風雪大,嚴寒地,當年那些人行到此間時,隻怕已經死了大半,咱們三個還能硬抗著,也算是了不起了。”
與他對頭而臥的海棠輕聲說道:“師尊大人乃開山覓廟第一人,比不得你知道方向,知道路線,自然要更加艱辛苦。不過後人總比前人強,你似乎知道的東西,總是比我們多一些似的。”
“不要羨慕我。”範閑閉著眼睛,開心地笑著說道:“人生能去不一樣的地方,經曆不一樣的事,本身就是一種極難得的享受。”
王十三郎應道:“說的有理。”
“既然如此,為何你我三人不聯詩夜話?曰後史書有雲,風雪侵襲之夜,成一……巨詩,如何雲雲,豈不妙哉?我來起個頭,這正所謂,一夜北風緊……”
沒有下文,很明顯海棠和王十三郎都不願意縱容此人的酸腐之氣發作,一片安靜。
範閑咳了兩聲,笑道:“太也不給麵子。”
“我們都是粗人,你要我們陪你聯詩,是你不給我們麵子,再說了,這句是石頭記裏那鳳辣子寫的。”
“石頭記都是我寫的,誰敢說這句不是我寫的?”範閑厚顏無恥的聲音在帳蓬裏響了起來。
其餘兩人用沉默表達著不屑,範閑笑了笑,在昏暗的環境裏睜著那雙疲憊的眼,一麵咳一麵喘息著說道:“什麼都說完了,我們對彼此的了解也算足夠了……不過我一直很好奇,你們活在這個世上,究竟想做些什麼呢?”
“我想成為大宗師,然後像師尊一樣,保護東夷城的子民。”王十三郎的答案永遠是這樣強悍而直接,自信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