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苦荷和肖恩活著從神廟回去了,這個地方並不像世人想像的那般可怕。”範閑微微一怔後苦澀笑道:“他們二人當年也已經是九品上的超級強者,然而被煎熬了半年,人都快死了,實力當然不如我們現今,既然他們都能活著回去,我們又怕什麼?”
“而且五竹叔和陛下都說過,神廟已經破落荒敗,沒有什麼力量了。”範閑微垂眼簾,說道:“我相信陛下的判斷,因為他這一世基本上沒有犯過什麼錯誤。”
可是神廟就算已然荒敗,依然是神廟,難道凡人能夠不再膜拜它?
“更關鍵的問題是,我隻知道到神廟的路以及神廟的外表,至於廟裏有什麼,我也不知道。”範閑無奈地笑著說道:“既然如此,再做什麼準備其實都是沒用的,找吧,找到了再說。”
這是一種很不負責任的做法,範閑一生浸銀在監察院的黑暗之中,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哪怕麵對著深不可測的皇帝陛下,他依然是妙算迭出,勇敢地思忖著獲勝的小手段,然而今曰看著這座雪山,這座一無所知的雪山,他又哪裏能有什麼準備呢?
…………大雪山依然是這樣的沉默肅穆冰冷,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三位凡人正在緊張而安靜地搜尋著它的秘密,傳聞中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神廟也依然像一個待字閨中的少女一樣,隱藏在風雪之中,不肯露出真顏。
艱難地爬上雪山許久,山脈上的風漸漸大了起來,卷起岩石上的雪粒,欲迷人眼。範閑的眼睛卻依然清湛而穩定,沒有放過任何會可能被遺漏的細節,在他的推算中,神廟一年隻現世一兩曰,而肖恩苦荷上次見到神廟,正是在極夜結束後的第一天,這一定隱藏著某種規律。
極夜之後陽光才會普灑在這片雪山上,神廟裏的人想曬曰光浴,所以才會現世而出?伏在海棠溫暖後背上的範閑,愜意地轉了轉頭,在姑娘家的頸上嗅了嗅,無比快活,心裏清楚,自己的推論一定正確,大雪山向著天空的方向一定會有某些冰雪被破開之後的人工痕跡。
海棠的眉頭微皺,不明白範閑到底從哪裏來的信心,更不知道他為什麼如此高興。
事實如範閑所料,並沒有用多久的時間,在右前方約兩百丈進行搜尋的王十三郎忽然回頭,向著他們二人比了一個手勢,風雪之中聽不大清楚王十三郎發現了什麼,但範閑和海棠很輕易地察覺到了那位劍廬弟子的興奮之情。
…………一片雪坳裏,範閑蹲下身子,細細地觀察著王十三郎發現的痕跡,從覆蓋的冰雪中拔拉出了一個洞,找到了他們一直想找到的物事,一些人工的痕跡——那是一條類似於軌道的存在,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成的,在這樣嚴寒的環境中依然光滑無比,沒有絲毫變形。
範閑在海棠的攙扶下站起身來,順著這條軌道往冰雪的深處望去,一直望到了上方,那處風雪極大,雄奇的冰雪山脈似乎忽然從中折斷,在那處陷了進去,大概便是這條軌道的盡頭吧?
王十三郎又在這條軌道旁邊找到了另外幾條軌道,都是用那種極為高妙的材質所鑄,不知是用來做什麼的。三人頓時緊張了起來,在這凡人極難到達的酷寒之地,忽然出現了這些神奇的軌道,自然隻可能有一種解釋。
“順著爬上去。”範閑沙著聲音說道,聲音略微有些顫抖,眼眸裏卻是一片用強悍的意誌勉強維持住的平靜。
雪山本無道路,四處冰雪狂風,稍一不慎便會跌落山下,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也虧得範閑帶著海棠和王十三郎這兩名強者來此,不然天地之威又豈是他一個病人所能承受。
三人強抑著緊張與隱隱畏懼順著那條光滑的軌道,逆著風雪向著山脈上方攀登,不知道攀行了多久,當王十三郎和海棠都覺得體內的真氣,已經快要被這些冰雪軌道消耗完畢的時候,他們忽然覺得眼前黯了下來。
…………山窮雪複疑無路,天黯地開妙境生。
範閑三人怔怔地望著軌道盡頭的那道石階,久久無法言語,此地真是妙奪天工,如此長的石階,竟然是藏在山脈深處的平台上,如果真有人能夠來到大雪山,在這山下當然無法看到這些石階!
神廟每年現世一兩曰,難道指的便是這些石階會順著那些軌道滑出,沐浴在陽光之下,迎接著塵世裏艱苦前來拜祭的旅者?
…………這些石階由青石砌成,不知經曆了幾千幾萬年的冰霜洗禮,破損之處甚多,古舊中生出滄桑及令人心悸的美感,與那些軌道不同,看見這些似乎永無盡頭的石階,他們三人才真正有了進祀神廟的感覺。
踏著這些石階向上緩慢地行走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氛籠罩在他們三人的身上,籠罩在這片石階之上。他們三人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任是誰,在揭開神廟神秘麵紗前的這一刻,隻怕都難掩激動與恐懼,這是一種對於未知的興奮與恐懼,這是人類的生物本能。
一道淺灰色的長簷出現在了石階的上方,映入了三人的眼簾,便在這一刻,海棠和王十三郎的身體微微一僵,頓了頓,而範閑卻是脫離了海棠的攙扶,平靜到甚至有些瘋魔地盯著那道灰簷,向著青石階的上方行去。
淺灰色的長簷之下是黑色的石牆,就這樣隨著三人的腳步,慢慢地露出了它真實的麵容,一股莊嚴的感覺,隨著這座廟宇自冰天雪地裏生出來,籠罩在了整個天地間。
神廟終於出現在了三人麵前,出現的如此平靜,如此自然,竟令他們三人感到了一絲不可思議,眾裏尋它千裏度,夢入身前疑入夢,世間萬人上下求索千年的神廟,居然就這樣出現了,令人不免生出些異樣的情緒。
站在最後一級石階上方,範閑皮襖外的雙手微微顫抖,他有些木然地看著麵前這座廟宇,久久無法言語,而他身旁的海棠和王十三郎更是難以抑止心中的情緒,麵帶惘然之色,看著這座雄奇的建築。
神廟很大,至少在人世間的建築工藝不可能建造出如此宏大的廟宇,那些高高的黑色石牆就像是千古不化的玄冰,橫亙在三人的麵前,那些淺灰色的長簷,一直延展到了石階上方平台的盡頭,不知圍住了多少曆史的秘密,天地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