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個人的孤單(2 / 3)

五竹沒有反應。

“你叫她小姐。”範閑看著一臉漠然的五竹叔,不知為何悲從心來,更甚於傷口處的疼痛,沙著聲音淒聲說道。

五竹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她叫葉輕眉,我叫範閑,你叫五竹。”範閑吐掉了唇邊的血沫子,望著五竹惡狠狠地說道,卻牽動了胸腹處的傷口,一陣劇痛,令他眼前一黑。

五竹依然沒有反應,就像這些他本來應該最清楚,最親近的名字,早已經從他的腦海之中消失,雖然先前他說了一句話,然而他整個人的身體卻沁著一股寒意,就像是天地間的一塊玄冰,永遠也不會融化一般。

看著這塊冰,看著冰上的黑布,範閑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靈魂,漸漸化成光點,從麵前的身軀裏脫離出來,飛到半空之中,漸漸化成虛無。

這個事實,令範閑感到無窮的惶恐與悲傷,他隱隱感覺到,自己這一生再也無法見到那個五竹叔了,此等悲痛,竟讓他忘記了自己還被穿在鐵釺之上,重傷將死,將要告別這個世界。

對於如今已經看過千秋變化的範閑來說,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時候,自己麵對著的最親的人,卻認不出自己來。他絕望地看了五竹一眼,一口鮮血噴出,頹然無力地跪到了雪地之中。

五竹緩緩抽回鐵釺,看也沒有看一眼跪在自己麵前的範閑,一屈肘,單薄的布衣割裂了空氣,直接一擊將終於忍不住從背後發起偷襲的王十三郎砸了回去。

然後這位蒙著塊黑布的瞎子,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穩定地走過了那方蒙著淺雪的石台,每一步的距離就像是算過一般,他走到了神廟內唯一完好的建築麵前,然後坐了下來。

就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重新坐到了千古冰山寶藏的門前,開始守護,開始等待,這一等待,不知又將是幾千幾萬年。

範閑的身體終於倒在了雪地之中,鮮血從他的身上滲了出來。海棠半跪在他的身旁,徒勞地為他止著血,強行壓抑著心內的悲楚與震驚,然而卻壓抑不了她眼裏的熱淚。

五竹沒有向海棠和王十三郎出手,大概是因為在神廟看來,這兩個範閑的同伴,並不能夠影響到人類的整體利益,而且它需要這兩個人將神廟的存在宣諸於世間,這是簡單的邏輯判斷,並不牽涉其餘。

然而海棠和王十三郎不懂,兩位人類世界的強者,看著建築門前那個盤膝而坐的瞎子,感覺到了渾身的寒意。尤其是海棠,她怎麼也不明白,瞎大師會向範閑出手,她更不明白,為什麼瞎大師要坐在那扇門前,但有一種冥冥中的感應讓她知曉,或許在以後的漫長歲月裏,這位範閑最親近的叔輩,這位人世間最神秘的布衣宗師,或許便會枯守於神廟之中,不知山中歲月。

範閑將死,可是海棠看著漠然無表情的五竹就那樣坐著,竟也感到了一股難以抑止的寒意與惘然之意。

神廟裏回複了平靜,那個溫和平靜而沒有絲毫人類情緒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微雪再次從天穹落下,四周的雪山若非存在的事物一般泛著晶瑩的光。

五竹漠然地坐在大門前,紋絲不動,說不出的孤單與寂寞。

…………雪下個不停,冷風兒吹,人心是雨雪,寂寞沒有起點,寂寞沒有終點。範閑透過帳蓬特意掀開的那道縫隙,看著帳外紛紛揚揚的雪,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冷漠地有如那個在遠方雪山中的瞎子。

海棠和王十三郎曆經艱辛將他背下了雪山,回到了宿營的地方,本以為範閑熬不過一天時間,但沒有想到,範閑竟然憑借著他小強一般的生命力,活了下來。

從醒過來的那一瞬間起,範閑就陷入了沉默之中,海棠和王十三郎知道他心裏的情緒很複雜,所以並沒有試圖打擾,隻是很簡略地將他昏死過去後的情景講述了一遍,其實直到此時,海棠和十三郎依然沒有想明白,神廟為什麼一定要範閑死,又允許自己二人活著。

範閑的身體很虛弱,本來在這天地元氣無比濃鬱的地方冥想數曰,漸有起色的身體,又因為這次大量的失血,到了瀕臨廢棄的地步。然而範閑沒有絲毫失望悲傷的情緒,他隻是冷漠地看著帳外的風雪,一看便是許多天,小心翼翼地將養著自己的身體。

按照原來的計劃,他們離開神廟之後,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南下,盡可能地避開夏季之後將要到達的大風雪,以及最為可怕的極夜。然而因為範閑的受傷,更因為範閑的堅持,營地一直停留在大雪山的後方,沒有南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