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把惠哥一棍子打到辛者庫,這件事情在大家嘴邊上掛了幾天就煙消雲散,真正受到影響的是宸妃的名聲。可惜的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宸妃壓根兒就不知道這後果之嚴重,隻顧著疼愛八阿哥和跟皇後頂撞去了。
惠哥到了辛者庫,可謂是從青雲頭直接摔進了爛泥裏。
辛者庫,是滿文“sinjeku”的音譯,是一種包衣組織,並不是專門兼管罪奴的機構,辛者庫人分原有的辛者庫人和緣罪入辛者庫的。但不管怎麼樣,他們做的都是賤役苦差,比如紫禁城內庭院、道路之掃除,“糊飾掃塵”、“三殿除草”、清除積雪,運送米麵糧油、擔水,運牛乳、木柴及玉泉山水,造辦醬醋、餅餌、茶湯及淘洗果品,司管燈火、采買雜物,承應各處祭祀,及看守陵墓、牧放牛羊駝馬,以及“各公事需用驅使”等等。一些內務府辛者庫婦人所管的雜務如做祭品、針線活、打洗臉水等。反正就是處於勞工階級的最底層。
惠哥在宸妃身邊這些年,還是宸妃最喜歡的有頭有臉的大宮女,過得也可謂是養尊處優,估計早就下意識地忘了自己的“奴才”身份,平日裏趾高氣揚,仗著宸妃的勢力作威作福,得罪的人可不少。牆倒眾人推,平常大家不敢把你怎麼樣,現在好了,你重重得罪了皇後,不踩你幾腳就太吃虧了!
從大宮女一落千丈到粗使賤役,小管事們受到了來自上頭的暗示,加倍努力地折磨她,什麼活兒苦累就叫她去幹什麼,大冬天的蹲在水邊洗衣服,化凍時冷得要死的天氣叫她去掃雪……種種啞巴吃黃連的苦,說也說不出,一身細皮嫩肉,沒幾天就脫了一層皮。
當然,這個“上頭”的源頭就是蘇茉爾。
蘇茉爾恨惠哥入骨,她始終堅信當初幫忙海蘭珠勾引皇太極的罪魁禍首就是惠哥,此舉直接導致了她主子的失寵,讓她主子傷心難過;
大玉兒生產的那天晚上的寒冷,蘇茉爾永遠忘不了,跑到關雎宮求救時惠哥的那些個混帳話,蘇茉爾更永遠忘不了。
她說不清楚對惠哥的恨意什麼時候變成了殺意,她隻知道,絕對不能再讓惠哥有機會從辛者庫出來,回到宸妃身邊繼續興風作浪。她深恨自己當初看走了眼,以為惠哥沒那個本事整出什麼大動靜,結果就沒有反對大玉兒把惠哥派去伺候海蘭珠,結果呢?她們卻被一個賤婢逼迫到如此境地!此事被蘇茉爾引以為此生最大的恥辱,她發誓一定要惠哥好看!
此處不得不提一下蘇茉爾的身世——蘇茉爾出身於科爾沁一個貧苦的牧民家庭,童年時期的困苦和艱辛在她心靈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因為家裏的孩子多,她的排行還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又是個女孩,平日不免受到忽略,在長期的同兄弟姐妹無形的競爭中形成了倔強不肯服輸的性格,必要的時候也下得去狠手。
大玉兒是在大約十歲的時候遇到蘇茉爾的,那時候蘇茉爾為了追家裏一隻跑丟的羊而來到了科爾沁王爺的大帳附近,晚上黑燈瞎火的,她險些被人當成奸細砍頭,正巧遇到大玉兒出來看發生了什麼事。大玉兒見這小姑娘居然敢孤身一人跑了這麼遠,覺得這姑娘很有些膽氣,加上蘇茉爾長得也非常不錯,就索性把她留在自己身邊當侍女了。蘇茉爾用心學習讀寫蒙文,很快就得到了大玉兒的另眼相看,被提拔為貼身侍女。此後又隨著大玉兒離開草原,來到了四貝勒府,一直到今天。
蘇茉爾終於實現了自己當初的理想,在兄弟姐妹中出人頭地。
蘇茉爾跟大玉兒一起長大,她的一切都來自大玉兒,所以她所忠誠的對象也就隻有大玉兒一個人而已。當初她既然心甘情願在天神麵前發誓一輩子不吃藥,用自己的命來換大玉兒的命,現在也不會在乎為了大玉兒而背負上一些殺孽——她不在乎自己死後會不會下地獄,她隻知道她不能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的格格。
所以,除非惠哥死在辛者庫,否則蘇茉爾永遠不會安心,永遠都要提防著來自宸妃處的刁難和暗害。一宮主位身邊的大宮女她動不了,可是相對於一個辛者庫賤婢,她還是有點權力的。
蘇茉爾骨子裏很有那麼些“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狠勁兒,打定了主意,她就開始悄悄謀劃,七拐八拐地繞了幾個彎子,動用了不少大玉兒的私房錢(大玉兒平時的月錢首飾什麼的,都是她在掌管),辦了這件事。
連續一個多月的過度勞累,加上平時隔三差五挨頓打挨頓餓什麼的,女人的身體本就不如男人強壯,傷上加傷,恰逢春季,辛者庫環境本就不好,疫病爆發,惠哥就理所當然地掛了,管事的一看,正好,大筆一揮,惠哥就上了因病死亡的名單。屍體被抬到柴火堆上,燒成了灰。
接到消息的時候,蘇茉爾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頓時覺得頭頂上的天空好藍。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幹這樣的狠事,心裏不是不難受不發虛的,可是,她並不後悔。聯想到宸妃在皇太極麵前的分量,若不趕在宸妃軟磨硬泡把惠哥弄出來之前搞死她,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沒關係,事情是我一個人做下的,報應就隻管報應在我一個人身上好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更何況,惠哥當初做的事情,難道就沒有報應?
蘇茉爾非常光棍地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轉身回屋伺候大玉兒去了。
皇太極總算還是有些男人的擔當,盡管對大玉兒的情分淡薄了,大玉兒也依舊是他的妃子,是這宮裏的主子之一,不是個奴才可以欺負的。這種涉及到大是大非的原則性問題,皇太極難得地警醒了一下。
哲哲一向是對大玉兒高看一眼的,是以聽從了大玉兒的建議,改變了作戰策略。
娜仁總結了海蘭珠進宮以來的一係列言行舉止,終於發現她們實在是高估了皇太極和海蘭珠在宮鬥方麵的智商,這就是一對白癡言情小說中的男女主角,對付他們壓根兒就不能講什麼規矩道理,作戰方略出現了方向性的失誤。
娜仁大恨——虧她還是幾百年後穿越時空而來的呢,怎麼就忘記了這一點?這是多少言情小說上的經典戲碼啊!
馬上將這個發現和規律告訴了大玉兒,大玉兒恍然大悟——走正統路子太久了,居然忘記了對付白癡是不能按牌理出牌的!
握著大玉兒準備的小紙條,哲哲沒有說半句海蘭珠的壞話,聲情並茂地將所有事情都歸罪於惠哥這個刁奴,認為這個刁奴挑唆了宸妃,敗壞了宸妃的名聲,實在是留不得了!——天呀,我的侄女兒是這麼好這麼好這麼好的一個人,身邊居然有這麼壞這麼壞這麼壞的一個奴才,這還了得?!
這一番話完完整整地灌進了皇太極的耳朵裏,他聽得直點頭。
他當然沒覺得宸妃不好,隻覺得這種刁奴實在可惡,仗著主子的勢,敗壞主子的名聲,這還了得?!是以皇後處置惠哥的時候,他就沒管,隨便哲哲怎麼發落。
宮裏還能缺宮女?到時候再給海蘭珠挑個老實可靠的就是了。
問題是,他低估了宸妃鬧騰的持久性。
就像大玉兒對蘇茉爾一樣,海蘭珠對惠哥的感情也是不一般的。不過這次她還算學聰明了一點,知道皇後根本不理會她更不買她的賬,就直接跟皇太極軟磨硬泡,非要把惠哥弄回來不可。誰料到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皇太極這次也不肯遂她的心,海蘭珠有些傻眼——皇太極次次都隨她的心意,偶爾一次不聽,就讓她倍感委屈,情緒越發暴躁。看著皇後給她新換的大宮女和幾個小宮女,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哲哲吸取了惠哥的教訓,聽從了大玉兒的建議,利用把惠哥拿下關雎宮內有漏洞的時機,特意挑了一個同樣聰明伶俐知情識趣但對自己忠心耿耿的作為新任關雎宮大宮女,附帶幾個皇後的自己人作為替補的小宮女(當然,海蘭珠是不會知道這一點的),人選特地讓皇太極看過,皇太極也挑不出什麼毛病,相反還覺得皇後真是賢惠又大度。
她是皇後,管這些事情名正言順,於是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在關雎宮內安插了好幾枚釘子,占據了各個關鍵崗位,隨時隨地監控海蘭珠的一舉一動,以免她再度抽風。
這回的啞巴虧海蘭珠是吃定了,皇太極同所有自大的男人都一樣,認為自己的後宮一片祥和,對皇後作為姑母,大度地原諒了侄女對自己的不敬,還特地挑了頂尖兒的人才補上去的做法感到十分滿意。海蘭珠唯一能倚仗的就是皇太極,她是不敢違逆皇太極的意思的,雖然覺得不對勁兒,但是鑒於智商和經驗問題,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關雎宮寢殿內,隱隱傳來斷斷續續的幼兒哭聲。
海蘭珠在妝台前,隨手怒擲一盒鵝蛋粉,粉揚起如霧,她罵道:“笨死了!連頭都梳不好,滾開!”
新到關雎宮的小宮女怯怯地退開。
皇太極走進來,從背後撫著海蘭珠的肩,笑道:“怎麼了?蘭兒!是不是身子不爽?”
海蘭珠道:“心裏煩!”
皇太極道:“我不是都盡量陪著你嗎?”
海蘭珠道:“可是皇上得坐朝理事、打仗閱兵,好多時候我都是孤單一個人。從前還有惠哥,可以聽我訴訴委屈,幫我出出主意,陪我解悶散心。連一個我喜歡的丫頭,她們都看不慣,硬要弄走,不讓我順心如意!”
皇太極道:“是惠哥自己做得太不像話,弄得玉兒母子險些……”
海蘭珠打斷,嗔惱道:“我早就知道,你心裏還藏著一個玉兒!”
皇太極道:“不是為了玉兒。今天即使換了是貴妃、淑妃,任何一位主子,我都不能容忍!”
海蘭珠第n次哀求道:“皇上,辛者庫很苦的,把惠哥弄回來嘛!好不好?”
皇太極麵有難色道:“後宮的事,皇後已經做了主,我也不好再插手……”
海蘭珠撒嬌道:“可是我喜歡惠哥陪著我嘛!”
皇太極道:“惠哥心眼兒不好,老愛仗勢欺人,會帶累你的名聲。說實在的,那樣處置還算便宜了她!要不是玉兒跑來求情,恐怕……”
海蘭珠打斷,怒喊道:“不用她賣好!我不要再聽見她的名字!”
皇太極柔聲道:“蘭兒……”
兩個人正磨嘰著,八阿哥的嬤嬤突然衝過來跪下,慌道:“皇上,娘娘,八阿哥……他發高燒,奴才照料了一上午都沒退,非得請禦醫了!”
海蘭珠呆住,臉都嚇白了。皇太極又急又怒,上前踹倒嬤嬤:“混賬!怎麼不早說!”
他一麵朝外疾走,一麵急喊:“快!宣禦醫!宣禦醫!”
事發之時,哲哲正在清寧宮暖閣裏歇息,聽到消息,頓時緊張起來——八阿哥要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可真是……急忙打發了人去看,心裏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
夜晚的關雎宮寢殿內,皇太極摟著海蘭珠,兩人緊張地盯著圍在床邊的數名禦醫的背影。
海蘭珠慌張道:“皇上,怎麼辦?他那小身子,怎麼熬得住病啊……”
皇太極強自鎮定道:“別怕,別怕,三班禦醫日夜診治,沒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