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歲多的皇太子八阿哥掛了,說真的,除了皇太極和海蘭珠以外,沒有人傷心。更多的反倒是幸災樂禍——看吧看吧,人家從來都說小孩子不能太嬌貴著養,偏你們,孩子還沒滿月就立為太子,也不看看他受不受得起這福分!
滿人此刻尚未入關,基本沒有受到漢化,正子嫡孫當然是受重視,卻也不是像漢人傳統中那樣凜然不可侵犯……況且八阿哥他也不是嫡子,他能當太子,不過就是占了皇後沒兒子的便宜罷了。理論上來講,這太子也算不得多貴重。他前頭還有七個已經成家立業的哥哥呢,人家已經有戰功,不比他一個奶娃子有資格多了?
當然,為了表示對皇帝的尊敬,大家還是要配合地做出一副沉痛的樣子來。
大約七八天後,遠方錦州城外的軍營裏,眾將就得到了“皇太子夭折”的消息。大夥兒撇撇嘴,該幹嘛幹嘛去了,至於悲痛?不好意思,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喲~大家還得忙著商議打錦州呢,誰有那個鬼時間替你的寶貝疙瘩傷心去?
不過大家還是偷眼看了一下豪格——豪格一臉嚴肅,可眉梢眼角的快意掩都掩不住,估計,等到他一個人的時候,他得好好笑上一場——死了好啊,臭小子,才出娘胎就能把戰功赫赫的大哥給頂了,不死你死誰?不是你那個狐狸精媽把皇阿瑪迷得六親不認,你能當上太子?真tmd解恨啊!宸妃,你兒子都沒了,我看你還怎麼狂!
多爾袞則在收到了來自老婆的宛如現場直播的信件之後,怒了,頓時有一種買通太監在皇太極的飯菜裏下藥的衝動——皇太極,你這是怎麼了?自從宸妃來了之後你就開始往不可救藥的昏聵滑落,丫的,你怎麼不去死啊?你真應該感謝我老婆沒事兒,不然的話我一定要反了你丫的沒商量!我在前頭替你拚死拚活打天下,你在後頭玩起情聖遊戲來了?去你媽的!
受到驚嚇的不止多爾袞,還有哲哲和大玉兒。此刻,禦醫正被皇後和莊妃虎視眈眈地盯著給睿王福晉請脈。
距離皇太極發瘋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月,娜仁收宮裏賞下來的藥材補品收到手軟,這還不算,一進宮請安,哲哲必定要召禦醫來請脈,親耳聽到禦醫回說“福晉安好,胎兒非常穩當”之後才放心。
“娘娘,這半個月光在宮裏請脈就已經第五回了,我沒事兒啦,又沒撞到沒跌到,就是腳底下踉蹌了一下麼。”娜仁無奈,不過想想那天也的確挺後怕的,幸好她運動神經比較發達,平衡能力不錯,才沒一屁股坐到地下。
哲哲可不這麼想,她差一點嚇死——多爾袞還在前線打仗啊,人家在前麵賣命,後麵老婆就在宮裏流產,起因還是如此地荒謬,說出去,皇家還要不要做人了?
多爾袞本就跟皇太極有嫌隙,本來這幾年兩方都很知趣,彼此都在努力修複關係,誰料到來了個宸妃,才多久的功夫?皇太極就已經表現出了昏君的潛質,為了子虛烏有的“九阿哥克死八阿哥”的流言,就要揮刀殺妃子殺兒子,還差點牽連上多爾袞的老婆,娜仁要真有什麼好歹,多爾袞不一怒之下揭竿而起才怪!這可是關係到穩定的大事啊有木有!
海蘭珠,你腦子是不是真的有病?!這種話是能隨便說的麼?就你兒子金貴,別人的兒子都是大白菜,是吧?哲哲七竅生煙,奈何兩人同宗,又受教養所限,哲哲沒法問候海蘭珠祖宗十八代,又不能衝到關雎宮臭罵海蘭珠一頓,隻好暗自憤怒。
大玉兒在確定了一百次娜仁真的沒事兒的時候,終於放了心。對於海蘭珠卻已經徹底失望——真不想相信這人是自己的姐姐,有這麼個情商白癡的姐姐簡直是終生恥辱啊有木有!
哲哲拚命安慰她,道:“眼下呢,皇上是不可理喻,你且忍一忍,他糊塗,咱們可不糊塗,你有福臨,好日子且在後麵呢!”
大玉兒倒沒怎麼怪海蘭珠,將心比心,要是福臨有什麼三長兩短,她也會活不下去的。海蘭珠二十多歲才生第一胎,寶貴的程度真是無法想象,好好的心肝兒似的孩子,說沒就沒了,這種打擊真的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尤其是,海蘭珠還是個不明事理的人。
大玉兒一方麵她牽連自己兒子,一方麵又對她有些憐憫,血脈親情不是說斷就可以斷的,此刻真是糾結萬分。
蘇茉爾看她靠在窗邊,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麼,上前安慰道:“格格,皇後說得沒錯,等皇上那股糊塗勁兒過了,他會明白的,到那時您就苦盡甘來了。”
正在疊福臨的小衣服的崔嬤嬤也道:“娘娘,正是這個理,吃得了大苦,才享得了大福,況且,女人,終究還是要靠兒子,娘娘有兒子了,還愁以後沒有舒心日子過麼?”
大玉兒搖頭,苦笑道:“苦盡甘來?舒心日子?姐姐的脾氣我知道,外表柔弱,性子倔強,而且天生認死扣。她一旦相信是福臨克死八阿哥,就恨定我們母子,再也不會轉寰了。她一日不諒解,皇上一日不會回心轉意。”
這時李嬤嬤抱著嬰兒,笑著進來。
李嬤嬤道:“娘娘,小阿哥一聽鈴子在唱歌,就咿咿呀呀的,仿佛聽懂了似的,好有趣!”
大玉兒接過嬰兒,歡喜地道:“真的?兒子,快長大,唱歌兒給額娘聽……”
她突然警覺,笑意消失,想了想,對李嬤嬤和崔嬤嬤道:“嬤嬤,八阿哥沒了,關雎宮裏一片愁雲慘霧,皇上、宸妃都正傷心。這陣子就……就留點兒神,別讓人家觸景傷情。”
兩個嬤嬤一起道:“喔,奴才知道了,會特別留意的。”
蘇茉爾歎道:“李嬤嬤,崔嬤嬤,你們沒趕上前兩年的熱鬧。如今咱們永福宮,正是遭忌的時候,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日子難過啊!”
大玉兒道:“是啊,李嬤嬤,崔嬤嬤,真是委屈你們了!”
李嬤嬤道:“娘娘千萬別這麼說!奴才爹爹受過睿王爺的救命之恩,奴才也感激睿王爺,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也不皺一下眉頭,何況是伺候娘娘跟阿哥。娘娘,俗話說,守得雲開見月明,娘娘這麼好的人品性情,放心,老天爺不會虧待您的。”
崔嬤嬤也道:“奴才們都是包衣出身,本就是伺候主子的,何來委屈之說?娘娘放寬心,您好歹是一宮主位,又有皇後娘娘護著,能難過到哪兒去呢?”
大玉兒凝視著懷中的嬰兒,心中難過,喃喃道:“福臨,可憐的孩子,也許你皇阿瑪不會疼你,不過,你有額娘,有嬤嬤,還有會疼你的人。你快長大,做個男子漢,做個英雄……”
她傷心地擁緊嬰兒,心下惻然淒涼——我好好的兒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居然受到這樣的對待?人家都說他是帶著福氣臨凡的,可這福氣在哪兒呢?
對海蘭珠可以諒解一部分,對皇太極就無法原諒了,大玉兒百分之百確信,如果可以的話,她會直接抄起一塊板磚毫不猶豫地將皇太極的腦袋打開花,反正海蘭珠的兒子已經沒了,到時候不管誰當皇帝,福臨都不會對他們構成威脅的,等福臨長大了,她就可以求了姑姑,和福臨出宮開府,逍遙快活地去過日子,等福臨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她就可以含飴弄孫當老祖宗了。
豐滿的理想和骨感的現實對比,大玉兒真是倍感失落,對於皇太極的厭惡已經登峰造極無法再增加,於是統統轉化為了一腔切齒的怨恨,對他作為一個還不錯的皇帝的僅剩的尊敬都消失殆盡,簡直恨得牙根子都要出血,暗暗握拳又深呼吸,才勉強把那股恨意壓下去。
再怎麼傷心難過,皇太極也還是皇帝,他還是得打起精神來處理國家大事。
人心緒不穩的時候,就比平常容易暴躁,何況皇太極正處在真真切切的喪子之痛(當然,除了他和海蘭珠以外,沒人覺得是個“痛”)中。看著戰報,心火“噌”地一下就竄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是範文程,哲哲也在書房裏伺候——其實她是來看望兼慰問痛苦的皇太極同誌的,不想正遇到這事兒,看著皇太極拉下了臉,皺起了眉,兩個人心下打鼓。
突然間,皇太極手抓奏折,一掌重重擊在炕桌上,桌上茶盞都被震倒了。哲哲和範文程都嚇了一跳。皇太極麵色鐵青,咆哮道:“大膽的多爾袞!竟敢拿我的命令當耳邊風!誰許他擅自讓士卒輪班回家?誰許他在應該圍逼錦州的時刻,反而退兵三十裏?三十裏的大缺口啊!給了明軍多大的方便!簡直是混賬!”
哲哲一聽,臉都嚇白了。
範文程道:“皇上暫且息怒,把事情問清楚再說……”
皇太極厲聲打斷道:“傳我口諭,命濟爾哈朗率兵前往錦州換防,叫多爾袞和同時圍城的將領,立刻回師!”
範文程道:“遵旨。”
皇太極嚴峻地命令:“還有!命多爾袞他們,在舍利塔紮營,不許進城!範章京!”
範文程道:“臣在。”
皇太極吩咐道:“你就等在舍利塔,把事情給我問清楚,看他還有什麼話可說!”
範文程點點頭:“是!”
皇太極將奏折重重一摔,怒衝衝大踏步出門去了。
範文程向哲哲行禮,正要走,哲哲忙拉住他道:“範先生,你快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
“看來,睿王爺真的犯了錯誤。唉!也難怪皇上會大發雷霆啊!”
“同時圍城的將領還有誰?”
“豪格、碩托、阿巴泰、杜度……”
哲哲驚呼:“唉呀!不是親王,就是貝勒!”
範文程歎氣:“可不是嘛!這下子,恐怕風波不小呢!”
哲哲怔怔地:“我明白了!……你跪安吧!”
範文程行禮,搖搖頭,緩步退出。哲哲拾起奏折,皺眉沉思。
永福宮暖閣內。大玉兒合上奏折,愁上眉梢。哲哲急著問道:“玉兒,錦州這地方,真這麼要緊啊?”
大玉兒道:“錦州是咱們夢寐以求的據點,可就是打不下來,皇上想了十幾年都沒能到手。那個歸降過卻又反悔的祖大壽,把錦州守得是固若金湯。皇上長年圍困錦州,明擺著是要跟錦州耗上,耗得他們人心渙散,不戰而降。”
哲哲道:“那麼,多爾袞為什麼要放任手下回家,還退兵三十裏,惹得皇上大發雷霆?”
大玉兒道:“我也不是活神仙,怎麼參得透十四爺的用意?可是我想,他會這麼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哲哲愁了半晌,終於歎了口氣。
大玉兒站起來,道:“姑姑,我得出宮一趟,娜仁恐怕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她跟多爾袞做夫妻這麼多年,想必很了解多爾袞,我得去告訴她一聲,問問她有什麼看法。”
哲哲聽了這話,先是一驚——拜托,你失寵的起因就是因為私自出宮告密,現在你還要……?
然而看著大玉兒平靜且冷淡的表情,哲哲突然明白了——玉兒現在已經不在乎皇太極的任何看法了。而難道她能攔著玉兒不叫她告訴娜仁麼?當然不能。
“這樣,你別衝動,現在天色也晚了,明天娜仁肯定要進宮來請安,咱們到時候直接告訴她。”哲哲安撫道。
大玉兒想了想,也對,就不鬧著要出宮了。
娜仁早就已經知道了——她是金手指黨麼。劇情就是這樣,海蘭珠兒子死了的同時,多爾袞在錦州之戰的時候下令士卒輪班回家,還退兵三十裏,惹惱了皇太極。
這才是真正的大危機呢!娜仁飛速思索著——經過幾年精心的經營,多爾袞的實力已經大增,最重要的是,他正處於男人的黃金年華——身強力壯,精力充沛(娜仁此刻正努力控製自己不要去想多爾袞衣服底下的結實的胸大肌和六塊腹肌……),腦袋好使;而皇太極卻正處於男人的危機年齡——心智退化,健康狀況下滑,疑心卻大增,加上與多爾袞之間不能說的那些往事……靠之!
海蘭珠估計是要吹枕頭風想害死多爾袞的,沒辦法,這人就是天生的不講理,其實多爾袞哪兒惹到她了?不過就是因為他跟大玉兒扯上了點關係罷了,現在呢,多爾袞跟大玉兒的舊賬倒是沒人會提起,可海蘭珠肯定會因為她娜仁托婭再次恨上多爾袞,海蘭珠的心思根本就不用猜的——從海蘭珠當了妃子起,娜仁就再沒跟她走近過,福臨出生的時候,又是她帶人進宮幫忙的,海蘭珠肯定會遷怒——要不是你,福臨就生不出來,我的八阿哥就不會被克死了!
娜仁一點也不奇怪海蘭珠把她和大玉兒恨到骨子裏,她要不恨,那才奇怪呢。
可白癡就是白癡,她也不看看這次出征的有多少親貴,尤其是豪格也在此列,皇太極總不能為了降罪給多爾袞,就把豪格也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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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大軍班師回朝,卻莫名其妙地被勒令不許進城,大家都很不安。
範文程急急忙忙地跑出了城,來見多爾袞。
郊野的軍帳中,多爾袞恭敬地對範文程拱手道:“範師傅!”
範文程顧不上回禮,他都快愁死了,此刻見多爾袞卻一臉淡然,忍不住頓足道:“睿王爺啊!你可知道皇上的震怒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