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瘋狂的末路(二)(1 / 3)

崇政殿內,代善、眾親貴大臣都在座。

皇太極神情沉痛,掃視著鴉雀無聲的眾親貴大臣道:“睿親王……過去的確忠誠,的確善戰,而朕……對他的格外提拔,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今,他卻恃寵而驕,大膽違命,深負朕的恩典與厚望,實在令朕痛心!為平眾議,不得不加以處置!”

皇太極的眼神,停在低著頭的代善身上。

皇太極道:“禮親王!”

代善一驚,緩緩從座位上站起來。

皇太極道:“你去一趟舍利塔,隻叫他自己說,他該當何罪吧!”

代善無奈,隻得躬身道:“遵旨。”

永福宮暖閣裏,蘇茉爾對大玉兒密稟。

蘇茉爾道:“今兒個皇上命禮親王去問十四爺,要他自己說說他該當何罪。皇後要我帶個話,想問格格,到底要緊不要緊啊?”

大玉兒道:“怎麼不要緊!皇上一向自負,這回他是鐵了心,跟十四爺鉚上了!”

蘇茉爾急道:“那皇上究竟想怎麼樣呢?”

大玉兒道:“皇上準是非要十四爺俯首低頭,誠心認罪,壓服他‘功高震主’的氣勢。之後呢,再看看是要殺,還是要赦……”

蘇茉爾急得打斷道:“等等,還要殺頭?什麼罪有這麼嚴重啊?”

大玉兒沉思,半晌,方歎道:“唉!嚴重的不是罪,是皇上心裏的鬼。自大福晉的殉葬到我的事兒,皇上對多爾袞的疑忌越來越深。又聽說皇上這兩年體氣漸衰,我理解他的心情,眼看著多爾袞正是年富力強,於是皇上感受到的壓力越來越大。一旦讓他拿住借口,便不肯輕易放過了!”

說著說著,她自己都覺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蘇茉爾急道:“那……那怎麼辦?”

大玉兒腦子裏回想著昨天娜仁的話,做了一下深呼吸道:“別急,且靜觀其變,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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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分是真的,聰明嗎……我可不敢苟同。”娜仁輕蔑地笑了。

“哦?這話怎麼說?”大玉兒眯著眼睛,問。

“她連要防備雲哥都不知道,硬生生讓皇後派來的人把她的打算全聽了去,這種腦子,還叫聰明?”娜仁懶洋洋地擺手。

大玉兒想了想,笑出聲來,“還真是,我真太把她當盤菜了。”

娜仁深吸了一口氣,“不管你把不把她當盤菜,如今,她已經成了懸在我們頭上的劍了。”

大玉兒臉色也凝重了起來,想到海蘭珠字字句句都是要福臨給八阿哥償命,心裏忍不住發冷——她可以原諒海蘭珠,可海蘭珠卻不會就此罷手,她是必要整死福臨的了……這一次有皇後護著,那麼下一次呢?福臨長大了又要怎麼辦?被自己的皇父厭惡,他要如何立足?甚至,皇太極會不會就此息了殺他的心,都還是未知……

她可以忍受皇太極作踐她,卻不能容忍她的兒子受到威脅,此刻已不是寵愛不寵愛的問題了,而是她能不能平安把自己的兒子撫養大的問題。

大玉兒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對上了娜仁的眼睛,兩個人的目光相碰,旋即又轉開去。

所謂心有靈犀,不外如是。隻是下此種決心,對於她們來講,還是一個巨大的困難。

“我們……再看看吧。”大玉兒覺得自己的心尖兒都在顫抖,氣都喘不勻了,拍板,“再等等前朝的消息……如果到時候事有不諧……我們再……”

如果要做,就要裏應外合,沒有一個人承擔全部罪孽的道理。

海蘭珠性子倔強認死理,事到如今,指望同她和解已是不可能。他們要活下去,海蘭珠就必須得死。

娜仁沉默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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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極,我真的不想對我自己的親姐姐動手,隻盼你別糊塗到底。

也許福臨不過是你眾多兒子中的一個,可他卻是我的全部!

哪怕你隻給我們母子一點點生路,我都不會這麼做……可如今是你一定要逼我,你不要以為我怕你!你要明白,你和多爾袞兄弟之間的所有恩怨,我們全都知道;而我們幾個人之間的情分和決心,你恐怕是不了解的。

希望你還記著你對他們的額娘發過的誓,不然的話,我們也隻好通過你最愛的女人來提醒一下你了!

大玉兒看著關雎宮的方向,心裏脆弱的感覺一點一點退去,直到她都感到自己的心閃著如鐵石一般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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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親王府花園內,代善、範文程在花園中密談。

代善苦惱地深深一歎:“唉!這個差使真燙手啊!範章京,我是六神無主了,怎麼辦呢?你聽皇上的口氣,是什麼意思?莫非真的要……置多爾袞於死地?”

範文程苦笑,沉默不語。

代善道:“從前阿敏、莽古爾泰,確實有重大的錯誤,可也沒要他們的命啊!多爾袞又何來必死的理由呢?隻為退兵三十裏、遣戍歸家?這太牽強了!就算是輕率行險好了,到底也沒出事,何況二月才剛報捷!”

範文程歎道:“還是那句老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代善道:“那麼皇上為什麼獨獨就對多爾袞恨之入骨呢?”

範文程道:“恕我說句心裏話。王爺,這由來原非一日,乃自多年前……”

代善想想,心中一凜,點點頭,示意了解。半晌開口道:“大福晉殉葬之事,我一直耿耿於懷。雖說當時選擇擁戴皇上,是為了國家的前途;但事情似乎做得太絕了,捫心自問,不能無愧。範章京,你一定要幫我想法子,絕不能讓多爾袞死在我手裏!”

範文程道:“不知為了什麼,皇上的性情真有些變了!從前,凡事謀定而後動,如今卻不顧後果,先賭口氣再說!唉,我也很擔心哪!睿王這事一旦處置不當,引起親貴臣民的懷疑不滿,皇上的仁君招牌就掛不住了,這可是動搖根本的大禍!”

代善悚然而驚道:“是啊!你說得不錯!範章京,快想想法子吧!”

範文程沉吟道:“我在想,王爺,圍城的除了睿親王,還有別人吧?”

代善道:“皇上的目標隻在多爾袞,不會對別人怎麼樣的!”

範文程神秘一笑道:“如果,‘別人’也都自願成為目標呢?”

代善搖頭道:“誰會自願………慢著,‘都成為目標’?”

範文程道:“這些‘別人’當中,有您的兒子啊!隻要他一帶頭……”

代善沉思不語。

範文程大有深意地道:“王爺,有時候,把事情搞得大到不能解決,也是一種解決的辦法。”

代善心領神會,點點頭,不禁與範文程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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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野軍帳中,碩托、阿巴泰、杜度神情不滿,豪格默然,多爾袞更是大聲抗辯道:“大哥!範先生不是轉達我的解釋了嗎?怎麼還要我認罪?”

代善平靜地道:“你的解釋皇上並未采信。睿親王,你隻說你該當何罪吧!”

多爾袞氣得漲紅了臉,賭氣別過頭去,硬聲道:“我實在不知身犯何罪!皇上如果硬是要逼問,我隻有一個字——死!”

碩托、阿巴泰、杜度、豪格皆心中一驚。

代善向碩托使個眼色,碩托會意,便上前一拍胸脯,大聲道:“阿瑪!如果十四叔打了勝仗都該死,那我也該死!”

阿巴泰、杜度亦同時氣憤衝動地拱手大聲道:“那我也該死!”

豪格尷尬地沉默著,碩托睨了他一眼,道:“豪格,十四叔的決定,當時咱們不都很讚成嗎?你並沒有反對啊!”

豪格被逼,咬咬牙,心不甘情不願地拱手道:“既然叔叔、哥哥們都說該死,我也……理當同罪。”

代善不語,看著多爾袞,眼神中不但沒有殺氣,反而欣慰。

多爾袞不解,但隨即知道代善是在幫他,於是平靜了,露出一絲微笑道:“請大哥代我回皇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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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殿裏,代善朝上對皇太極報告情況。

代善道:“睿親王說,他隻有一個字——死!”

皇太極與眾親貴大臣聞言皆神情錯愕。

代善道:“睿親王深愧負恩,惟有一死,才能自贖罪孽!”

皇太極得意地昂昂下巴,暗喜獲勝。

皇太極正要發話,代善卻又搶先道:“此外,肅親王豪格說,他跟睿親王一樣是親王,當時睿親王的決定,他看不出有何不妥,於是未加勸諫,故而也脫不了罪。既然睿親王自定死罪,他說……他也應當從死!”

皇太極一驚,唇角的笑意消失。眾親貴大臣皆大驚失色。

代善繼續道:“除了肅親王豪格自願從死,阿巴泰、杜度、碩托等諸貝勒,都各言其罪,也都是……死!”

眾親貴大臣低聲議論。

皇太極惱了,怒瞪著代善。

代善卻隻有無奈沮喪的神情。

眾親貴大臣互相使了個眼色,不約而同地紛紛跪下:“求皇上開恩!求皇上開恩!”

開玩笑,多爾袞一個請死,皇太極也許還就準了;但是,這麼多大將,各個都是位高權重的親貴,這是能隨便死的嗎?!他們死了,大清國也就玩兒完了!

看著眾親貴大臣跪了一地,皇太極差點被噎死,重重一拍龍椅扶手,猛地站起,掃視全場,憤憤然哼了一聲,轉身快步而去,留下錯愕的眾親貴大臣麵麵相覷。

關雎宮寢殿內,皇太極神情氣惱,背著手走來走去。

海蘭珠不解地問道:“皇上,既然十四爺都自請死罪了,您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皇太極道:“還不是該死的代善!我隻要他問多爾袞一個人的罪,不知道他是不是老得糊塗了,竟然牽連上這麼一串人,全都自請死罪!”

海蘭珠淡淡地道:“那就成全他們吧!”

皇太極想反駁,按捺住脾氣,柔聲解釋道:“蘭兒,你不明白,那些人不是親王就是貝勒,我一下子損失不起這些將才,也損失不起我的威望!更何況,其中還有豪格!”

海蘭珠心中一痛,隨即勉強笑道:“皇上恕我失言,豪格是皇上的長子,多要緊的人,當然不能讓他想死就死啦!我真是無知!”

皇太極道:“蘭兒,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海蘭珠道:“那麼,皇上就饒了多爾袞吧!”

皇太極道:“饒了他,原也不算什麼。隻是,這會兒才饒,仿佛是被脅迫就範的一般。哼,這小子,竟然敢‘將’我!啊?”

海蘭珠道:“十四爺果然很厲害,那就更值得皇上重用啦!隻要……他對您忠心!”

皇太極問道:“果然很厲害?蘭兒,你聽過誰說多爾袞很厲害?”

海蘭珠沉吟道:“仿佛……聽玉兒說過幾回。玉兒比我聰明得多,她的看法想必是對的。”

皇太極道:“蘭兒,你別管了!先歇著吧!讓我自個兒好好想一想!”

海蘭珠溫順地點點頭。

皇太極拍拍她的手,由她送出了寢殿。

海蘭珠神色陰晴不定,心中暗道:“多爾袞,別怪我狠,誰教你倒黴,做了大玉兒的心上人,還做了娜仁托婭的丈夫。男人有男人的鬥爭,女人有女人的鬥爭,都是要拚個你死我活的!誰是得勝的獵人誰是犧牲的祭品,大家各逞心思、各憑本事吧!”

海蘭珠從懷中取出那隻略顯褪色的小布老虎,凝視把玩。

海蘭珠默默道:“孩子,額娘保護不了你,可是,一定會替你報仇!”

她的眼中閃過了一縷冷酷的光芒。

在郊野外,多爾滾和碩托兩個人一麵走,一麵神情凝重地商議著事情。

多爾袞問道:“你阿瑪信上怎麼說?”

碩托道:“阿瑪回奏的時候,皇上很生氣,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大家都捏著把冷汗啊。”

多爾袞道:“這回,你阿瑪冒了這麼大的險救我,寧可把你跟阿達禮叔侄兩個,推在我麵前做擋箭牌,我心裏真是……”

碩托打斷道:“這算什麼!我不怕!最好笑的是,豪格也被我拉來綁在一塊兒,成了十四叔的擋箭牌。阿瑪回奏的時候,還特別將豪格說在我們前麵,聽起來仿佛就像是豪格帶頭發起的一般,皇上一定氣壞了!”

多爾袞奇怪道:“這件事,原本就莫名其妙。皇上哪來這麼大氣性?”

碩托道:“我不憂慮自己,倒為十四叔擔心。萬一皇上鐵了心,真要殺你……”

多爾袞道:“碩托,你是可以共腹心的人,我也不瞞你。哼,我早就有最壞的打算,好便罷,不好便隻有翻臉了。”

碩托領悟,喜道:“原來,十四叔已經有了布置?”

多爾袞道:“不錯,先用輿論造成影響,再以明暗兩種手法陳兵示威。”

碩托道:“十四叔果然高明!”

多爾袞冷笑道:“他要是一意孤行真敢殺我,你以為,我會束手待斃嗎?”

皇宮的花園裏,哲哲看看四周,見侍女都在遠處,便低聲對大玉兒道:“多鐸他們夫妻倆來找我,又急又氣的,好不容易才讓我勸了回去。”

大玉兒道:“那一定是來講十四爺的事?”

哲哲道:“他說,外頭的傳言都對皇上很不利呢!我原以為皇上隻是要懲戒一下多爾袞,壓壓他的氣焰,誰知皇上竟然真的動了殺機!”

大玉兒麵無表情,道:“倘若真是這樣,姑姑,您怎麼想呢?”

哲哲道:“一定得救多爾袞!也等於救皇上!因為多爾袞罪不至死,萬一死了,他額娘被迫殉葬的事兒就會被扯出來渲染,唉!後果不堪設想啊!”

大玉兒淡淡地道:“姑姑暫且寬心,皇上大概想殺多爾袞,但是,不會殺的。”

哲哲道:“哦?為什麼?你倒說說看。”

大玉兒道:“如果殺了多爾袞,那豪格碩托他們要不要一塊兒殺呢?殺了他們,諸王貝勒會寒心,會覺得皇上刻薄寡恩;要是不殺豪格碩托他們,多爾袞的兄弟部屬跟三旗將士,能心服嗎?再說……”

哲哲忙道:“再說什麼?”

大玉兒道:“大福晉被迫殉葬之時,皇上不是向她發過誓嗎?”

哲哲道:“天長日久的,也許皇上都忘了!”

大玉兒淡淡一笑道:“皇上不會忘的。就是因為沒忘,所以才要殺多爾袞。”

哲哲道:“萬一,皇上隻記得一半;殉葬的事情記得,發過的誓卻忘了呢?”

大玉兒一怔,低頭不語,她籠在袖子裏的雙手微微顫抖——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們也別無選擇了,在這一連串的事情裏,海蘭珠扮演的角色可以說是個關鍵,如果沒有她在背後煽風點火,事情也不會落到這一步……海蘭珠,你這是在逼我們對你動手麼?還是你覺得,在宮裏連起碼的規則都不懂的你,能鬥得過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