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傍晚六點半,孔深豐接到了他的助教崔菏的電話。

崔菏把幾分鍾前接到匿名郵件的事告訴了他,坦白自己先行強迫計算機係某值班管理員幫他關了郵件係統,現在郵件差不多刪完了,又含蓄地暗示,孔傯曾經幫他做過例會改期通知,再補充道:“雖然數據庫裏的郵件刪了,發信人隻要有照片就可以再發。”

孔深豐沉默了一會兒,說他知道了,請管理員暫時不要把郵件係統打開,他馬上聯係校長和找孔傯,如果管理員碰到什麼困難,他會代為溝通,絕不會給管理員帶來負擔。

掛下電話,他看著亮著的手機屏,腦海裏快速地翻過一些毫無意義的家庭相處畫麵。

他近些天時常在反省,他和康以馨對孔傯的教育,到底是哪一步開始出問題的,還有沒有什麼糾正的機會。

第一次做父母,有人做得成功,有人失敗,他無疑是失敗的那一種。

或許孔傯性格的缺陷很早就有跡象,如果他更強勢一點,康以馨少縱容一些,孔傯是不是會與現在不同。

孔傯以前做錯事,幾乎從未受到過懲罰,孔深豐懷疑孔傯也並不明白,有時候靠小聰明和他的家庭,是無法為他擋住來自外界的一切攻擊的。

轉學也好,退組也罷,孔傯本便不屬於這個學校,如果他要上學,他應該自己考試,而孔深豐的課題組也不歡迎任何學術不誠實的學生。

特權不值得任何形式的炫耀。

不再為父愛、為家庭表麵的和美再作違心的妥協,是孔深豐以為最本源的解決之道。

在屏幕即將完全黑下去的時候,孔深豐將手機重新拿起來。

這一刻,孔深豐前所未有地覺得腦中清明一片。

不論親緣有無,不論他和太太內心如何掙紮,今天都應當壯士斷腕,讓孔傯像學校裏所有通過正規途徑入校的學生一樣,接受正確的處理流程,脫離父母羽翼,第一次成人,學會承擔責任,付出代價。

孔深豐的眼睛在手機電話簿上停留了幾秒,先給梁崇撥了電話。

周子睿和他哥約好了七點到他哥房子裏接受土氣穿著審查,再一起出發去聯誼。

寧亦惟晚上沒事,便決定陪周子睿過去。

從食堂到彭哲非的房子,要走將近二十分鍾,兩人不疾不徐地走路,經過圖書館時,發現圖書館下麵一陣騷亂。

有人在高聲大喊,又馬上停了。

周子睿和寧亦惟膽子都很小,但是又很好奇,兩人對視一眼,磨磨蹭蹭走過去。

前麵人都圍著,寧亦惟四下看看沒人注意他,還很傻氣地踮起腳抬起下巴,想看看究竟怎麼了。

無奈脖子都酸了,也隻能看見內圍似乎是學校領導和穿製服的公安圍著一個學生。

“同學,”寧亦惟忍不住去跟一個剛從裏麵擠出來的,好像看了很久熱鬧的女生搭訕,“這裏到底怎麼啦?”

“哦,”那個女生轉過來,對寧亦惟說,“好像是我們學校有個學生涉嫌通過網絡侮辱誹謗別人,情節挺嚴重的,對方報案了,現在警察要帶回去拘留。”

“啊!”寧亦惟真情實意地發出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感歎,畢竟這種網絡暴力行為離他的生活也太遠了。

周子睿擠不進去,索性也不看了,湊過來旁聽。

“這個學生是校職工子女,”女生又說,“是不知道哪個大教授的孩子呢,嚷嚷什麼爸爸媽媽的,還打電話。”

寧亦惟搖搖頭,貌若很懂地說:“校職工子女進校太容易了,製度有問題。”

“沒,沒錯,”周子睿附和道,“校,校園不公正,也不知何,何時才能得到糾正。”

湊了一會兒熱鬧,時間快趕不及了,寧亦惟和周子睿一路小跑,才在七點準時到了彭哲非家。

許久不來,彭哲非家恢複了往日的髒亂,沙發上堆著衣服,崔荷和另一位寧亦惟沒見過的青年把衣服推開了一小塊地方,坐在那裏有說有笑。

看見周子睿和寧亦惟進來,三人都愣了一下,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崔荷替寧亦惟和那名青年做了介紹,說是信息學院的時傑。

“我是搞機的。”時傑自以為幽默地自我介紹,被崔荷瞪了一眼。

接著彭哲非上下審視周子睿一番,埋怨道:“不是讓你再穿土點兒麼。”

“冷笑話背完了嗎?”時傑湊過來問,“備忘錄熟讀了吧?”

“背,背了,熟,熟讀了。”周子睿可憐地說。

寧亦惟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是梁崇,便接起來。

“惟惟,”梁崇說,“你現在在哪兒?”

“在學校啊,”寧亦惟說,“教工宿舍這兒。”

“北門?”梁崇又問,“哪棟,幾室。”

“嗯對,”寧亦惟說,“四號樓,頂樓,502.”

“待著別動,我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