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蟬鳴。
祠堂內院高聳的大樹遮蔽了日光。
杜雲蘿和穆連慧卻都站在日頭之下,沒有誰避開。
穆連慧也是依著封君品級著裝,鄉君的服製不比侯夫人的冠服複雜厚實,但較之穆連慧平日裏那素得跟清水芙蓉一般的裝束,還是顯得隆重了許多。
也沉了許多。
冬日裏也就罷了,正好是七月半,又在日頭下曬了會兒,兩個人臉上都是一層汗水,更不用說衣服下麵了。
熱,悶,沉得透不過氣來。
杜雲蘿如此,穆連慧也如此。
誰也不比誰好受。
想明白了這一點,杜雲蘿開口時,語氣平緩了許多:“你呢?你希望他回來嗎?”
穆連慧的眉梢一動,偏轉過頭去,望著祠堂內一層又一層的牌位,笑容裏透著幾分苦澀:“雲蘿,你掌家,我反而能隨心所欲一些。”
這句是真心話。
杜雲蘿嗤笑一聲,沒反駁她。
穆連慧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順順利利歸家,離開平陽侯府是第一步,她想要一個孩子,一個她十月懷胎落下來的親骨肉。
若是練氏掌家,二房上下計較得多了,可不會讓穆連慧得償所願。
唯有杜雲蘿當家,隻要能在表麵上一床棉被蓋過去,不損了顏麵,不丟了裏子,她才不會理會穆連慧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雲蘿你看,我們兩個,再加上南妍,三個人把這一輩子攪得和從前完全不同了,”穆連慧壓低了聲音,語氣裏幾分嘲諷幾分無奈,又有幾分疑惑,“可事到如今,又到了這一年的七月,我們三個,誰也不知道,今生到底和從前還會不會疊在一起。”
杜雲蘿抿唇,猛然間她想到的是國寧寺大殿裏南妍縣主說過的話。
“我在乎這一年,”杜雲蘿的聲音沉沉,“縣主在乎的應該是永安二十七年,鄉君你……你又在乎哪一年?說到底,我們三個人,還是不同的。”
說完了這些,杜雲蘿衝穆連慧淡淡笑了笑,轉身離開。
穆連慧聽著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她沒有回頭,心裏卻一點點空了下去,那腳步聲就如一隻勺子,慢慢的,一下下把她的心挖空了。
眼角低垂著,她吸了吸鼻子,良久,長長歎了一聲。
同樣都是再來一次,杜雲蘿和南妍有那麼在乎、那麼念念不忘的東西,而她呢?
她追求的似乎飄渺了一些……
在乎哪一年?
她好像哪一年都不在乎。
她想要孩子,她在乎孩子,可她卻連他的笑容、他的聲音都記不得了。
不是不想記,是不敢去想。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她這一生不會再和李欒牽扯上幹係,她不會嫁給李欒,不會把自己的命運押在瑞王父子那根本不可能成功的謀逆上。
離了李欒,她還怎麼擁有前世的她和李欒的那個孩子?
這一生終究是得不到的,能有的孩子也不是前生的那一個,那就別去想,不要去想……
不想,就真的都忘了,反正過了幾十年了,在皇陵之中的半輩子,她連兒子活著還是死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