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宣武侯夫人是拿自己做了羞辱發作張雲蓉的筏子,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幫她,甚至施蘭如肯見她,也定然都出自她授意,自己打一開始就注定了是自取其辱,——可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怨得了誰呢?
念頭閃過,雙腿已軟得再支撐不住渾身的重量,眼前一黑,便癱到了地上……
施清如自小晏子之口知道這些事兒時,陳嬿已經讓張慕白給寫了休書,和施遷姐弟兩個也已被張家給掃地出門了。
她不由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陳嬿雖自來都喜歡自作聰明,卻也是真有那麼幾分小聰明,怎麼可能愚蠢到這個地步,異想天開到這個地步?是不是哪裏弄錯了?”
竟送上門去想要求得一個自薦枕席的機會,還是給一國之君自薦枕席,且不說以她如今的條件根本就不可能,根本就沒那個資格,就算真有那麼幾分希望,她也不該去宣武侯府求啊,不是擺明了讓張雲蓉知道,擺明了自絕後路嗎!
小晏子就知道自家夫人閑得無聊,對這些事兒應當會有興趣,聞言忙笑道:“奴才剛聽到時,也與夫人是一樣的反應,畢竟太過匪夷所思,太過可笑了,便是傻子也做不出這樣的事兒來。所以再四向底下的人求證了,確定真有其事,絕沒有弄錯後,才來回的夫人。”
施清如仍回不過神來,“她、她到底怎麼想的啊?”
這才真是自尋死路,自掘墳墓呢。
本來以虞夫人的人品,張慕白與她又始終還是有那麼幾分情誼的,不然也不會一直收留施遷了,隻要她不再作死,就一直安貧樂道,吃飽穿暖總是不愁,將來日子指不定也能慢慢兒好起來的。
可她卻非要在作死的道路上大步往前,拉也拉不住,簡直就是豬油蒙了心嘛!
小晏子攤手,“奴才也不能理解她到底怎麼想的。她說是被張家眾人逼得沒有了活路,還想要治好弟弟的病,更想、想向夫人報仇雪恨,可據奴才看來,她分明就是心有不甘,一心想過回以前榮華富貴的生活,為的根本就是她自己……誰知道呢?”
一旁桃子冷哼道:“我也覺著她想的隻是榮華富貴,為的也隻是她自己,旁的都是借口!簡直可笑,張家怎麼她了,沒讓她吃飽穿暖,還是讓她露宿街頭了?都沒有不說,還收留她弟弟,讓她為她弟弟一直求醫問藥,這也能叫‘被逼得沒了活路’?何況她落得如今的下場,難道不是她母親和常寧伯,不是她自己咎由自取麼,還有臉恨夫人,呸,夫人才是怎麼恨他們都不為過好嗎!”
說著轉向施清如,忿忿道:“夫人,您之前就不該高抬貴手,不與他們一般見識,就見好生痛打一回落水狗,打得她真正知道痛了,自然也就乖了!”
施清如擺手笑道:“沒那個必要,反正我不痛打落水狗,她自己也要作死的,如今可不就應證了?”
看向小晏子,“以她的厚顏無恥,便是親自做下了這樣的惡心事,張家要給她休書時,她應當也會抵死不接,抵死不離開張家才是,那最後他們是怎麼被掃地出門,如今他們姐弟人又在哪裏呢?”
小晏子笑道:“她自然寧死不接,跪在地上對著虞夫人和張慕白又哭又求的,連頭都磕破了,末了見實在沒用,還說再逼她她就一頭碰死在張家大門外。可虞夫人直接讓大兒子去請了裏長來,絲毫不怕家醜外揚,直說她受不了張家如今的貧苦,想要去攀貴人的高枝兒,為妾為婢都在所不惜,張家自不能耽誤了她上進,隻能放她自由,又許了她把自己的一應東西都帶走……”
張雲蓉雖被宣武侯夫人下令禁了足,她的陪房們卻都是自由的,見張雲蓉當場便要氣死過去,忙忙把人送回了她屋裏。
又把陳嬿一並拖了回去,省得繼續在原地丟自家奶奶的臉,——雖然隻怕一個半個時辰後,整樁事情便會傳遍整個宣武侯府,自家奶奶的臉已注定丟盡了。
張雲蓉被送回自己屋裏躺了一會兒,喝了一杯茶後,反倒冷靜了下來。
隨即便叫了自己的陪房媽媽到跟前兒,讓她帶人將陳嬿給送回張家去,把發生了什麼事都告訴給虞夫人和張慕白後,便把陳嬿給休了,把他們姐弟都掃地出門。
陪房媽媽領了命,點了幾個粗壯婆子,便將陳嬿給帶回了張家去。
虞夫人與張慕白這才知道了陳嬿連日到底都是忙些什麼,原來給施遷尋醫問藥是假,一心想攀高枝兒才是真。
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她想攀高枝兒也無可厚非,可她不能忘了自己早已是有夫之婦,不能把臉給丟到親家家裏、丟到女兒/妹妹夫家,生生連累女兒/妹妹!
虞夫人與張慕白都是勃然大怒,本來母子倆都沒想過要休妻的,畢竟陳嬿已經無親無故,把她休了,她一個弱女子可要怎麼辦,施遷又要怎麼辦?
因此哪怕虞夫人實在憎惡陳嬿,張慕白也已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她,母子倆仍沒說過什麼,亦默許陳嬿為施遷請醫問藥,萬萬沒想到,竟縱得她又做下了這樣的惡心事來,果然是“江山難改,本性難移”,也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張慕白當即便在回過虞夫人,征得虞夫人的同意後,寫好了給陳嬿的休書。
陳嬿自然無論如何都不肯接,他們姐弟要是真離了張家,便隻剩死路一條了,她為什麼偏就要作死,為什麼就不早一點意識到這一點呢?
可惜再後悔也已是遲了,惟有拚命的哭求張慕白和虞夫人,眼見軟的不行了,還來了一通硬的。
奈何張慕紅去請了裏長來,左鄰右舍又都知道了她的醜事,連當初張氏做下的醜事一並也翻出來又好生議論鄙視了一番,陳嬿縱是再厚的臉皮,再不願離開,也隻能拿了休書,收拾好了東西,帶著施遷,灰溜溜的離開了……
“至於他們姐弟去了哪裏,奴才就不知道了,聽說她帶走的東西也不少,加上一些體己,應當短時間內,姐弟倆的生計還是不愁的,至於時間長了後會如何,又會不會回去繼續賴著張家,奴才就更說不好了。”小晏子最後總結。
施清如已是無語至極,忽然就想到了前世陳嬿與張氏聯合起來,想要蒙騙她害韓征之事。
那時候她們母女背後的人,應當就是宣武侯府了吧?
畢竟那時候常寧伯府還在,兩家仍是一家親的姻親,宣武侯府有了雞犬升天的機會,正好施家又有一個她在韓征身邊,算是半個“自己人”,當然要好生利用一番了。
也就不怪陳嬿如今會找上施蘭如了,她本來就是善於抓住一切有可能的機會的人,隻要有絲毫平步青雲飛上枝頭的機會,都絕不可能放棄。
可惜上一次她沒能成功,這一次依然沒能成功,可見老天爺還是有眼睛的,絕不會讓居心叵測之人得逞!
傍晚。
九月的傍晚已經頗有些涼意了,尤其風吹在人身上時,就更涼了。
一身襤褸衣裳,滿臉憔悴髒汙不堪的陳嬿牽著同樣渾身髒得隻能看見一雙眼睛的施遷,走在一條陌生的小巷子裏,因四周太過安靜,姐弟倆肚子裏不時響起的“咕嚕”聲也越發顯得清晰響亮。
又漫無目的的走了一會兒,施遷人小,實在走不動了,“姐姐,腳痛,肚子餓,想吃飯。”
陳嬿見弟弟不過十來日功夫,便已瘦了一大圈兒,心裏難受至極,還得強忍著安慰他:“我們再走一會兒就不走了,再走一會兒姐姐就能找到東西給你吃,讓你不再挨餓了,好不好?”
施遷卻實在走不動了,索性一屁股坐了下去,眼淚也落了下來:“姐姐,真的走不動,真的餓……”
他一哭,陳嬿一直強忍著的眼淚也忍不住了,心裏再次被蝕骨的悔恨所填滿。
她當日為什麼就要異想天開,為什麼就要豬油蒙了心呢,她簡直就是瘋了,在張家是要受一些氣,卻也吃穿住都不愁,她為什麼就要那般想不開呢?
又忍不住後悔痛恨自己前幾日在客棧裏時為什麼要大意,竟把行李放得那般的明顯,以致那般輕易便被人偷了去,客棧的人還欺負他們姐弟弱的弱小的小,根本不認賬……
陳嬿想到這裏,眼淚流得越發的凶了,他們姐弟已經餓了整整三日,也露宿街頭整整三日了。
不但要挨餓,還要忍受那些地痞流氓的欺負騷擾,甚至連天橋下破屋裏,都得被乞丐們排擠,也就她之前知機,把自己的臉手都抹黑了,不然……眼見除了自甘下賤,去做那些個最下賤的勾當,她竟已是沒有活路,姐弟倆都隻能白白等死!
偏偏張家竟真不管他們的死活了,他們甚至連張家所在的巷子都再進不去,想來應是張雲蓉使人給裏長和衙門打過招呼了?
可真是有夠狠心,有夠絕情啊,她也不過就是想為母親報仇、為弟弟治病,讓自己能過得好一點而已,何錯之有……
陳嬿淚眼朦朧間,忽然看見了一旁的護城河支流,已經浮上過心裏很多次的尋死念頭,又一次浮了上來,且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強烈。
索性就在這裏,帶著弟弟去那邊找母親吧,那便可以再不用忍受任何的苦痛與折磨,再不必這般苦苦掙紮求生了,想想她這輩子,還真是有夠苦命,有夠悲哀的,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倒不如早早結束了,下輩子投個好胎呢……弟弟也是一樣,他這輩子已經毀了,活著也實在沒意思了,還是早點重新開始,有一對兒行得正坐得端的父母,有一個光明正大的出身和未來吧!
陳嬿想到這裏,用力拉起施遷,在他懵懂無知的眼神中,心如刀絞的一步一步走向了護城河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