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遷移 第三章 (二十)(1 / 2)

讓張平平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跟“殺人犯”的閨女變成好朋友。

逄麗家出的事情,在附近幾條巷子裏都算得上蠍子拉屎——獨(毒)一份。巷子裏但凡出些新鮮事傳得都很快,比如張平平父親撞上瘋子的事情。而格外稀罕的事情比一般的事傳播力更強大,大人和孩子們上下協力傳得既廣又玄,早已不是事情本來的模樣。發生當年鬧得沸沸揚揚,時間過得太快,如今人們已經有些淡忘,不知怎地王瑞平又提起這事。“乃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你是又聽誰說的?”蔡玉梅也快把那事忘了,她把能想起來的大概經過給張平平敘述了一遍。知道院子裏有過這麼恐怖的人物後,張平平還專門跟人核對好逄麗住的是哪間房,再次路過她家門口的時候,頭頂上的皮就收得特別緊,腦子裏時刻盤算著,要是殺人犯正好走出來的話,自己該往哪跑?

小孩害怕的東西大都不是他們憑空想象出來的,大人卻常嗬斥他們,淨瞎琢磨!有一回,張平平還很小,蔡玉梅下夜班後把她從托兒所接上往家走。走到工業路時,忽然間變得昏天黑地,狂風卷著暴雨傾盆而下,路麵上的雨水嘩嘩直流,蔡玉梅把閨女背到後背上蹚著水前行,一道接一道閃電從她腳底竄過,趴在後麵的平平看見,迎麵走來一個腦袋有水缸大的男人……後來平平跟蔡玉梅說起這事情,她隻記得有一天的大雨下得確實很嚇人。還有在一回是在幾年前,張平平坐在張全勝的黑色二八自行車後座上,跟他一起從單位回家。剛好走到區政府大樓前,爺倆發現,眼前的馬路上黑壓壓地擠滿人,堵得水泄不通。區政府大樓是五十年代蘇聯工程師給設計的,一座兼具中西風格的建築,整體造型精美,通體紅磚裝飾著白色幾何花紋,典雅中帶些小風情,這片地界是舊城區群眾活動的核心區域,往南麵一裏地就是體育場,市內最大的公開場所。

張全勝急忙一腳踢下支架,把自行車先靠邊停住,拉上大閨女就往人堆裏麵擠。透過人與人身體的間隙,張平平看見大馬路中間空出一條很寬的通道,一輛接一輛的掛著醒目大標語的軍綠色卡車從眼前緩慢駛過,每輛卡車的馬槽最前端都站著一排人,反綁著雙手,脖梗子後麵插著塊木頭板子,胸前掛的牌子畫著個大紅叉,幾名解放軍站在他們背後,麵無表情地端著槍。她豎起耳朵去聽大人們七七八八地議論,“這是在體育場那剛剛開完公審大會,要拉到黃草窪槍崩的!”她又好奇地再次打量車上那些馬上要被槍崩的人,其中有一個插板子的俊俏後生,衝著前方高昂著臉一直笑,一直笑。張平平記得卡車過去一輛又一輛,好像走也走不完。人們嘰嘰喳喳地看著熱鬧,捎帶幾句憤憤不平地數落,“眼看快死呀,還笑!”“活該,這才真的是槍崩貨哩!”

現在,一想起逄麗的父親,她就想起卡車上一直笑的那個後生。

放學路上,常常是三五個同路的孩子結伴,停停走走,遊逛著往家走。張平平住的院子在舊城中心,隨時間形成的無序交錯的巷子裏,那些巷子像迷宮一樣,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轉迷糊,尤其讓外地人犯難。張平平不一樣,她閉著眼也能走回家。眼看到家,心裏又犯起嘀咕,這逄麗姥姥家跟我同住一個院子,我怎麼不記得她長啥樣呢?快到大院的門洞時,張平平先仔細觀察一下周圍,下院有個野小子常常躲在暗處給她搞點障礙。今天那小子沒空搞壞事,張平平從熟悉的院門拐進去,跳過那條中間被鞋底磨得發光的木頭門檻,門檻整體已經爛糟糟的,兩頭高中間凹。進門後立刻向左拐,順著一條隻容得下一人一車的狹窄通道,經過散發著很重尿騷味的公用廁所時,碰上一個阿姨剛提溜起褲子走出來。再向右拐,經過一排幾戶人家連在一起的窗台,從小過道一穿,就能到自家的後牆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