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翊涵跪在季府門前。
身後是一群好事者指指點點的討論聲。
作為鄭家大少爺, 自從父親入朝為官,一路順利得到上峰賞識,他自己也足夠優秀,小小年紀就參加科考, 十六歲考中探花, 迎娶大將軍的女兒, 他這一路,除了幼時家裏還未發跡,受過白眼,之後一路坦蕩。
可現在所過之處, 竟然沒多少好臉色, 就算當麵笑著,轉頭就可能聽見對方嘲笑他:“一個傻子,為了一個妾,逼走了正室, 還是季家女兒,傻不傻啊?”
又或者,他們直接當著他的麵說:“鄭兄, 可以啊!有誌氣!”
鄭翊涵有苦說不出,咬牙跪在這裏, 背後仿佛被這些聲音捅穿了,火/辣辣的讓他渾身不自在。
可他不能走。
他已經錯了太多, 如今想要挽回, 就必須堅持。
他的身體在半年前損壞不少,如今看著恢複, 實際還得精細調養, 這兩天遭逢大變, 接連重創,已經十分虛弱,用不了多久,他可能就會暈倒。
季家再狠心,阿璃總歸不會看著他死在這裏。
隻要她心軟,他就能挽回了。
想到這,鄭翊涵勉力動了動胳膊腿,硬邦邦的大理石地麵硌得他膝蓋生疼,腿也酸軟,心跳都比平常快很多,背後一陣陣汗水。
他微微喘息看向門口:“勞煩小哥再替我通傳一聲可好?”
他跪下已經一炷香時間,剛來時他便讓門房幫忙通傳,但那門房進去了不過一會兒又出來,之後直接漠視他。
門房看了他一眼,繼續漠視。
鄭翊涵失望垂眸,阻止他見阿璃的,必然是季書辛,就算阿璃如此決絕,知道自己跪在這裏,也不會真的不聞不問。
這時一輛馬車在季府門口停下。
車簾打開,於詠蘭從馬車裏下來,丫鬟將拜帖送到門房手裏,剛剛還站得筆直的門房立馬過來迎接:“於小姐請。”
於詠蘭微微頷首,往台階去的時候,腳步頓了頓,看了眼跪在那的人。
鄭翊涵聽見動靜,也偏頭看了眼,正好目光和對方對上,當即臉上火/辣辣的。
他一路過來,被認識的人嘲諷就算了,沒想到下定決心跪在這裏,居然還能遇見世家貴女?
這才剛和離第一天,季家就有人拜訪?
尷尬歸尷尬,鄭翊涵已經在這裏跪了好一會兒,快堅持不住了,心底也有些擔心,他真的暈死在這裏,季家是否也會偷偷將他安置,並不通知阿璃,便強忍著羞憤,拱手道:“於小姐,能否替鄭某通傳一聲?”
於詠蘭上了兩個台階,聞言腳步頓了頓,側身居高臨下的垂眸看他。
“多謝於小姐。”鄭翊涵再次拱手,語氣真誠。
若不是臉頰通紅,怕是真的讓人以為他並不在乎此時的樣子。
於詠蘭又下了兩步台階,走近他,才說:“你很在乎季小姐?”
聽見季小姐三個字,鄭翊涵臉上熱意更深,但還是堅持點頭:“自然,鄭某納妾另有內情,阿璃性子剛烈,不停解釋,鄭某隻能如此,還請於小姐幫忙,阿璃定然不知我在外等著。”
於詠蘭打量著他,和五年前相比,此時的鄭翊涵早已沒了當初的意氣風發,她鬆了口氣,也幸好是這樣,季青璃才能如此果斷的和離吧。
至於讓她去通知?
她笑了,看著溫和有禮,開口卻是一陣諷刺:“你真的這麼在乎她,為何讓她被你母親欺負五年?真的在乎,為何不一開始就將那位救命恩人安置妥當再獨自回來?鄭翊涵,你是不是當她是傻子?都這樣了,還以為能用苦肉計讓她回去?”
鄭翊涵驚呆了,於詠蘭那一句句問題讓他無地自容,更讓他錯愕的卻是眼前女子,她聲音輕飄飄的,不湊近根本聽不見,麵上含著笑意,仿佛朋友間的寒暄。
這!
他一時呆住,沒有回答。
諷刺的人卻已經站直身體,笑著對他點頭,重新上台階,進了季府,全程沒有表現出絲毫不妥。
若不是鄭翊涵耳邊似乎還隱隱回蕩著她的質問,他都以為剛剛的一切是幻覺!
這便是京都貴女中頗具名聲的於家大小姐?!
鄭翊涵後知後覺,羞憤之色用上臉頰,臉紅得都快要滴血了,跪都有些跪不下去,渾身氣得發抖。
小廝在旁邊聽了個全,也被驚呆了,又見自家少爺身形搖搖欲墜,忙上前扶著,擔心道:“大少爺,要不咱們回去吧?”
鄭翊涵遲疑著,耳邊又傳來兩個女子的聲音:“咦?這不是鄭家大公子嗎?”
他立馬轉頭,就見兩個眼熟卻叫不出名字的夫人被丫鬟帶著過來,雙方照麵,那兩夫人確定了是他,立馬說:“哎,你怎麼跪在這了?”
王夫人肯定道:“是來找季小姐的吧?”
鄭翊涵強撐著露出一抹笑容:“鄭某做錯事,特來請罪,求阿璃原諒的。”
兩夫人對視一眼,手帕掩唇,笑了笑。
王夫人心中佩服,這季青璃下手狠啊,難怪能將丈夫馴服,五年才敢納妾,她也不跟十年前姑姑一般鬧,直接當場和離,嚇得她丈夫如今都隻能跪下求饒,果真是妒婦一個。
她搖頭,說:“我們幫你去跟季小姐說一聲,哎,要我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必鬧成如今這個情景呢?”
另一位夫人跟著附和:“哎,我們正好要進去,就幫你跟季小姐說一聲,她見你如此,定然心疼的。”
鄭翊涵不想走了,拱手道:“多謝兩位夫人。”
“不謝不謝。”張夫人擺手,拉著王夫人就進去,麵上的笑意在進入季府之時便徹底泄出:“哎喲~可笑死我了。”
王夫人也壓低聲笑道:“沒想到季青璃能有這麼一天,和離回家,可真的是丟人!”
張夫人:“可不是?”
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得暢快。
想當初季青璃多風光啊,京都多少男子愛慕,提親的門檻都要踏破了,最後在一眾羨慕的目光裏,嫁給了探花郎。
可如今呢?
還不是落魄回家。
當初她們一直被季青璃壓著,現在能看她笑話了,可不立馬來了。
隻是兩人滿懷期待的走近,見到人了,心中卻又犯了嘀咕:這季青璃怎麼一點都不灰頭土臉?
看著還挺精神的?
她們心裏奇怪,就越發迫不及待將剛剛門口看見的事跟她說了,期待著她的反應。
誰知青璃直接裝傻:“有人來我季府跪著?可是要乞討?兩位夫人為何不打賞一點?是忘帶銅板嗎?”
張、王兩位夫人被這話懟的,哽了好一會兒,同時不忘觀察青璃的神色,確認她真的半點不在乎,那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
看熱鬧失敗的失落,看這人過得很好的酸意,還有一絲絲嫉妒,她能有如今這個麵貌,必定是季家給的底氣。
張夫人試探道:“季小姐真的不好奇這人是誰?”
青璃淡定搖頭:“不過一個乞丐,給點銅板打發了便是,何必知道這人是誰。”
張夫人咂舌,但見她說的如此果決,反而無言以對,便要離開。
身旁的王夫人卻沒動,反而皺起眉頭,蠻不是滋味的說:“季小姐,你如此不念舊情,論薄情,倒是我見過的第一人。”
青璃笑道:“我為何薄情?”
王夫人見她還笑著,當她真的被張氏欺負了這麼多年不說,是個泥人,便大著膽子理直氣壯道:
“你能不知道跪在外麵的是你前夫?可你隻一句乞丐便打發了他,但你可知他昨兒吐血,今兒就來跪著,還是在乎你的,你不聞不問,不念及多年夫妻感情也該念及兒時情誼出去見一見他,可你如此表現,難道不薄情?”
青璃無奈攤手:“這人當初不念及多年感情不顧我季家家規,非要納妾,而我若是為了不背上薄情的名聲,就得年紀舊情,出去見他,委屈自己,那我還是薄情吧,反正也不掉塊肉。”
“你!”王夫人語塞,見青璃不在意的示意她們進去,心中反而不平,為何這人能如此不在意,丈夫要納妾,她就說和離就和離,毫不留念,而自己還在和丈夫的小妾爭來鬥去?
她沒忍住心頭的憋悶,直接上前拉住對方,咬牙道:“你還是不是女人?自古以來男子納妾是常事,更何況你嫁過去五年無所出!就是休妻都有由頭,而你,不過丈夫納妾便和離,如今他身體有恙還要跪下求你,你卻見一麵都不願意,未免太過份了!”
一直很好說話的青璃卻在此時冷下臉,甩開她的手。
原本等在一旁的張夫人驚呆了,趕緊拉著她,低聲喝斥:“慎言!”
王夫人被扯了一下,身形晃了晃,下意識扶著身邊的人,就見青璃俏臉冰冷,腦子頓時清明,一股冷汗在背後炸開,她剛剛做什麼!
怎麼能以為季青璃好欺負就由著自己性子說這些話?!
“季小姐!”王夫人有些氣弱的喊了一聲。
隻是剛剛還笑著的青璃臉上已經沒了笑意,冷聲道:“我高興就好,幹你何事?來人,季家不歡迎王夫人,將王夫人請出去。”
沒有多餘的話,直接將人趕出去,一如王夫人嘴裏她對前夫一般,毫不留情。